冬天里的春天_第64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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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节 (第3/3页)

    那是在优待室里,闭门思过时的事情了,于而龙接着问廖思源:“所以一九五二年,你想方设法要回祖国来”

    他承认:“没有办法,我像得了病似的想念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

    “所以,现在这样折腾你,你也并不想去你女儿那里。”

    他沉吟了一句:“故土难离啊”

    “我看你还是走吧既然你女儿来了信,也许我不该这样怂恿你”于而龙那时态度是明朗的,他赞成这位老夫子离开苦海,要不然,他会走上他老伴的路,死在那种无端的恐惧之中。

    “不”那时,廖思源是坚决不走的。

    他俩因为臭名昭著,罪行严重,被隔离在工厂大仓库后边,一间九平方米的优待室里。当时,这种叫做牛棚的民办监狱,是无边专政的产物,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究竟有多少,现在神仙也统计不出了。所以后来法家红了一阵,滥觞恐怕自此起始的。仓库的大墙后边,人迹罕至,大白天,黄鼬都敢在草丛中出没。起先,这些胆怯的小动物,看见他们俩一会儿被彪形大汉押走,一会儿浑身像散了架地被拖回来,都吓得躲在洞xue里不露头。但是时间长了,它们发现这两个人并无伤害别人之心,而别人却是可以随便伤害得他们。

    小动物恐怕也有些奇怪:“你们干嘛不敢反咬一口”于是它们胆子大了,公然在这两个被折腾得连翻身都困难的“囚犯”眼前,蹿来蹿去,毫无恐惧之意,但恐惧症却压倒了廖总工程师。

    “你还是申请出国,到你女儿那里去吧”

    他连一丝走的念头都不抱,倒反转来劝于而龙:“我认为你还是认真写份检查,搪塞一下,可以少受好多苦,放下你那种殉道者的自尊心吧”他指着于而龙手里那本牛津版的英语初阶:“学那劳什子还有啥用”

    “我花钱也请不来的私人教师啊老廖,精通三国语言的小狄,夸你的英语口音是标准的牛津腔调,虽然书面气味浓点,但很有绅士风度,她认为适合我学。”

    “我越看你越怪,什么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学英语,知识即罪恶,明白吗要不是你懂俄语,人家哪会批你的修正主义要不是你看那些外国著作,而且动不动就引用,小将们也就不能打你个崇洋媚外了。”

    “照你说,白痴最安全了。不,老廖,那对我来讲,还不如死去好呢我认识一位老同志,解放前搞城市工作,被国民党抓起来,判了五年,坐在牢房里。感谢马克思,也不知以前哪位难友,留下一本列宁著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别的难友都不感到兴趣,他整整啃了五年。老兄,你现在要去听听他的关于经济危机的报告,保管比那些照本宣科的政治课教员讲得精彩。给我讲讲被动语态吧,别惦着晚上的批斗会啦”

    他叹息着:“我实在没心思啊”

    “我弄不明白英语的被动语态和俄语的语法习惯有何不同你是学过亨雷的比较语言学的,给我讲透彻些,被动语态在科技书籍里经常出现,我要搞通它。”

    “搞通它到英国去读伊顿公学、哈罗公学”老头子一脸苦笑。“不是那年纪了”

    “我才五十多岁,老廖,你也刚六十出头,怎么,今日悟道,明天就死么亏你白有那么多学问了。”

    “好好,我给你讲,被动语态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亨雷教授认为:每一个民族语言的形成过程中,总是会”他讲着讲着又想起来:“老于,我们已经在一分厂、九分厂、一零一车间作了检查,接受了批判斗争。今天是锻压中心,哦,那些个哥儿们的手劲可是挺大的,敢扭断咱们脖子,真要命咧”

    “嗳,老廖,动词改为过去时态加上be,可是我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好去请教萨克雷、狄更斯、笛福,或者萧伯纳去吧哦,还有个四分厂,转业兵多;对啦,铸造中心的关不好过,那些模型工,翻砂工的火气可不小。”他转回来问捧着英语初阶的于而龙:“老于,咱们还有几处没有磕过头”

    于而龙见他掰着指头计数:“你不在算”

    “糟,搞乱了,重新算,一分厂、九分厂、一零一车间”每提到一处,两个人心里就一咯噔,望着那些藐视他们的黄鼬,想着当初设计工厂时,厂区惟恐不大,车间惟恐不多,两个人有着无可名状的悲哀和悔恨。聊斋志异里有个故事:一个财主在地狱里,被狱卒灌着他生平暴敛钱财所熔化的铜汁。蒲松龄叹息着,生前惟恐其少,此时深恨其多,但那是自私贪婪的报应。“可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动力学家莫名其妙地问着自己。

    廖思源怎么也算不清,尽管那是道最简单不过的加减题,关键就是恐惧,他并不羞于承认,连自杀都打算过的,还在乎这点丑么“是这样,当时我得了一种恐惧症,老伴大概也是如此,她顶不住,就先我而去了”

    也许总工程师最使于而龙喜欢的性格,就是坦率。

    但是,到了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他却走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热爱土地、热爱人民的知识分子,终究是要和符合历史总趋势的大多数站在一起,并且生死与共的。

    甚至在那架载有廖思源的波音飞机,离开跑道,腾空而起的时候,这两代知识分子的影像,在于而龙脑海里同时交叉出现。一个飞到外国去了,一个留在了石湖,都是和党有过密切联系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大的差异不仅仅是个人的责任吧但是,他还是向那愈来愈小的机影说:“廖总,你无论如何不该走的呀”

    郑老夫子却是死也不曾离开石湖

    一九四七年是石湖支队相当困难的一年,也是于而龙和芦花生死离别的一年。好容易打下的地盘,差不多重新落入敌人手里,日子很不好过,他们又过起流动转移打游击的战斗生活。已经派几起人去接郑老夫子,要他离开石湖,到老根据地去,或者到他认为可以藏身的地方去。但固执的近乎迂腐的老先生,拒绝了同志们的好意。最后,支队研究了一下,决定把他接到游击队里来,多派几个人照顾就是了。因为他和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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