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灰色 (第2/2页)
彻行事也愈加放纵,不再如初来三日那般表面平静,而其实赤红双眼一宿都未眠过。 他说自己换了种心态,其实也不能如此说,只能说两种心态的转换与融合更加自然而已。 郑愁予诗曰,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他是个焦急的归人,对这个世界而言,他也是个过客。 然而再焦急,飞机晚点也不会改变,高速堵车也不会疏通,无力气地发着牢sao脾气,不若抬头欣赏周围人群百态,山川水风。 所以他坐在车上,回忆着家中的美好,唱出故居的民谣。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的爱过你这么多年, 明天我就要离开。 多少回我来到你的窗外, 也曾想敲敲门叫你出来, 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 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 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 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 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新来的小子又唱歌了,这是所有人的共知。 曲调新鲜,词句白而不乏。狱中或许没有词曲大家,然而文墨是大多通的,甚至有些本就是一代文豪。流行曲调的新鲜,粗听俗气,细思有韵的词儿,触动了很多人心底柔软的地方。
俗便是俗,雅便是雅,大俗即大雅,只不过是用来粉饰的妆词。但下里巴人有下里巴人的韵味儿,总之狱里粗通文墨的也好,精习四书的也罢,都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那锦衣回乡,执手伊人的愿望,埋骨悲凉,长月伴人的祝福,大抵都有些相通。 暗无天日,度日如年,经年若日,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崩溃麻木的地方,物伤其类,无论他们在外如何,谁人没个自己的事儿? “小家伙儿,你唱了两曲儿,吟了一句,都跟美人有关,只是进了这里,怕是再也见不到你心中那人儿了,何苦再来撩拨我们这些早已不痒的老心儿。” 终于有了回话声,长年的黑暗孤寂或许更砺韧了他们的意志,然而性子经磨,秉性也很难变,这开口的老者,年轻时想来也是个挺活泼的人物。 “前辈此言差矣,正因敢想,所以敢得。如若连想都不去想,那结局不是注定了悲哀?” 笑了笑,张彻也不避跟这些早已习惯阴暗的人作些交谈。 “你这混小子,老子都有多少年不知rou味儿了,想了还不是只能靠自己双手,左儿边上那老皮子没日儿就夜里蹭墙,蹭得老子心烦,照你说来,想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只能搁这旮旯里发霉!” 又一个粗犷的声音,豪而不避讳。 张彻黑暗中看得分明,这cao着口北方口音的,不是个想象中的东北大汉,反而伛偻身子,精瘦黝黑,在黑暗中不知养了多久也未白。 “金倌儿,你又扯你妈的屁,老子什么时候对着你墙龌龊过,你个邋遢龟儿,信不信老子屙一滩儿扫你那边。” 一阵豪笑,似乎因张彻的歌,这沉寂久了的地里,都开始拣着些自己还能的会的搬弄舌唇。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穷极潦倒的地界里,人们倒还都没活到忘了自己是人,会说得话的。 极黑的地方自然有光,张彻笑得也很随和。 他的耳中,笑声并未掩过去那两段低低的对话。 “你看这小子,可是今年难得的少年种儿,月关要到了,上头迟迟没给处理,想来也是如这满屋子活死人一般,要不把他也搁那场事儿里?” “再看吧,离月关还有几日,到时候如上头还没给准话儿,便赚这点儿花销。” 张彻笑得随和,眼光更平和地看着对话那两位穿着暗红衣物的狱吏押司,阴暗中竟然没有人发现他的目光所向。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就要用它来翻白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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