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座头鲸 (第2/2页)
你唯一的问题,但你仍然很难战胜它,但当你站在一个衍生着无数条支线的分岔路口的时候,你会想,要是能选择一条正确的就好了,只要踏上了那条路,我就能一条道走到黑,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小时候我mama给我念了一本书,到现在我只记得一个情节,就是那个主人公说要是他能自由选择的话,他只想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这世上的一切都让他发笑,他唯独喜爱孩子,他提过的每一个人孩子他都是喜欢的,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这件事,于是在他对将来的展望里,里面有很多四处游戏的孩子,他就负责把靠近悬崖的孩子捉住,就是那样的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我当时问过我的母亲,这世界那么大,他为什么只想在一个小小的地方重复做一件简单的事呢?他不会腻烦吗?我母亲想了一会儿回答我说,人到了某个阶段呢,你从时间的长线上看,他身边的一切都不确定,因此这是一个充满着变幻莫测的未来的人,世界那么大,但对于那个人来说,他知道世界很大,但在他的认知里却越来越小了,他没到过的地方,他甚至不想去看看了,他只想呆在一个他熟悉的地方,做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这件事只有他在做,这个世界也承认他在做,他是有一个身份的,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他愿意只守望他眼前的一隅,很小的这个角落,你不必为他惋惜,因为天空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他能静静地守望一处远在天边的变化就足够了,有时候,不确定的尽头不一定是希望,许多不确定聚集在一起,也许对某个人来说,是一座监牢呢?我当时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不确定会构成监牢,我现在好像懂了,我母亲的肚子里有许多许多故事书,当然也有其他的书,她从头到尾都记得,一字不落,她和我的几个姨母们都像移动的图书馆一样,我小时候挺羡慕的,但就像现在,我能想起一个小小的情节,那是因为这个情节在我的记忆中是有吸引力的,我记不住别的,偏偏记住了它,是因为它有特别之处,对我来说的特别之处,那么那个故事这一刻就是属于我的,是被我的温度热过一遍的,但也许,我的母亲就没有这样的时刻,我是说也许,座头鲸,我现在好像就在一座不确定铸成的监牢里,我对一切都感到不确定。 对了,说起身份这件事,我想起来,我有一次在木城里遇到一个人,我问他是谁?他回答不上来,然后他哭了,我说你总有名字吧?他说他没有名字,因为他曾经只是一朵小花,长在热带雨林里,他周围都是非常茁壮的大树,他身边当然也有一些小家伙,是小草,他们都是成片生长的,因为它们数量多,所以他们有名字,但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一株和他一样的花,后来他听说,他们这种没有名字的花都叫野花,但是野花太多了,每个人都叫野花,他隔壁就住着一家野花,但他生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许是蜜蜂把他带到这的,他不确定;于是我看了一下隔壁的招牌,那一家子野花开了一家密浆铺子,就问他,那你在做什么呢?你现在做了人,人都是可以有一个身份的,比如医生、律师、科学家,他还是摇摇头,他说他是没有身份的,他平时的爱好是写诗,但写诗并不是他的营生,他只是不停地写没有人看的诗罢了,没有读者的诗人怎么能算作诗人呢?身份是可以自封的吗?他说他平日里的营生就是四处给人帮忙,但不过是短期的,没有人固定用他,他也没有名字,他是没有身份的。后来我觉得很惋惜,就让哥哥们给他挂了一个门牌,叫他诗花,他有名字了,可他的名字只在那个门牌上,还有他每首诗的署名里,他的诗我们都看了,但实在读不下去,因为真的不好,他很努力,也很喜欢,可是真的不好,一直以来也不好,后来,我也不好意思再去看他了,他很敏感,也有自己的包袱,他总是说对不起,我不想让他再对不起我了,因为他在我的生命中,只是一个小小的过客,他有想做的事,但是他做不好,但他执拗着想继续坚持,这很勇敢,没有对不起谁,但我们就是这样,互相都没有什么办法不是吗?”
水卿喋喋不休的和座头鲸分享着这些日子以来她身边发生的事,和她自己的看法,过了很久,也终于讲出了她现在面临的事,也就是煜翎的事,讲完之后,她终于停下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她与座头鲸算是忘年之交吧,从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座头鲸开始,就忍不住的对着它说话,她此生没再对着座头鲸以外的任何生灵说过这样多的话,或者可以说——她每次和座头鲸说的话要比她从始至终和每一个认说过的话统统加起来还要多。 而座头鲸总是温柔的聆听着,也许因为他真的太老了吧,老到无事可做,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当你想要表达而不被打断,肯有人仔细的聆听,不管你是否跑题,又跑到了哪里,这样的人能遇到一个,都是幸之又幸的事,如果每个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对象,又哪里会不断重复着在人群中感受到深渊般的孤独呢? “对于这件事,我还真有一个主意。” “真的吗?” “这件事和我母亲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很像,也是她的母亲传下来的。但我们不过是听故事罢了,除非你能真的找到一个活了这么久的人,又要那个人恰巧知道。” “那是?” “你的父亲。” “你也知道……”水卿被吊起来的精神瞬间又坍塌下去。 “我知道,知道,就像我也有孩子,只是他们也从不在我身边罢了,我也有父亲,只是从我出生就不知道他是谁罢了,一个道理。说起来,要不是你整天对我碎碎念,我也从来没发现这个问题,我自小就跟着我母亲生活,后来母亲不在了,我便独来独往,眼看着一辈子就要过去了,遇着个你,突然就多了个‘父亲’这样的概念,倒让我为难起来,时常困扰着我,但作为这深海里唯一有这份思想的座头鲸,是你呀,亲手给我挠痒痒,又亲手用孤独感给我送终。”它一边说着,一边看到水卿的小嘴嘟起来,立马张开了大嘴,把那些欢快进食的小鱼猛地一口全吸了进去。 “唉,臭老头,快张嘴!说好了的,平日里我不管,但我来了,大家就不能互相残杀,快放了它们!你这样是胜之不武!为老不尊!你总要给别人逃跑的机会,否则,我这不就是亲手钓鱼给你吃吗?喂!” 水卿的拳头在座头鲸的下巴上像雨点一般敲打着,过了很久,它终于张开嘴,把这些小鱼吐了出来,小鱼在座头鲸口腔里玩了一遭,也不敢贪食这点食物了,都像安了马达一样,咻咻的四下逃窜了去。 “这些事是哪个大喇叭传到深海底下来的你也不想想?” “是……两栖动物?” “还算你聪明,你去岸边找个老家伙问问,也许顺藤摸瓜,摸到岸上哪个老家伙呢?动物永远比人诚实,那些人绝口不提的事,纵然是老家伙,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可是……谢谢你,老头!岸上的事,我自己想办法,走啦!” 水卿走远了以后,座头鲸也游开了,那些躲在珊瑚丛里的小鱼们,这才探出头,跃跃欲试的,把剩下的美味食光,座头鲸也不想挪窝,可是啊,他就是这么个特讲武德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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