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一梦_第二十七章 崩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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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崩殂 (第3/3页)



    “唉,富丽堂皇又如何?”李后嘴角抽搐着,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往昔的光彩神韵,“太原府邸的甘泉宫虽小,那却是与夫君和承训共享天伦之乐的家。如今的甘泉宫又大又冷,承训再也无法前来为他母后承欢膝下了……如今我失了长子,圣上也不好了,细细想来,本宫才懂,什么是生无可恋。”

    一瞬间安歌没明白她的意思,总以为是李后抱怨圣上恩宠渐熄的闺怨而已,她顾不上揣度什么是“圣上也不好了”,便赶忙劝慰,“圣上与娘娘相识于微时,一路风雨兼程,自是与其他妃嫱不同,圣上即使再宠爱别人,娘娘的位置自是永远都无可替代的。”

    “不是……”李后双肩又止不出抽泣起来,“你可知今日出殡,为何圣上连面都不露么?”

    安歌预感这恐将是什么宫闱秘闻或是父子不合的真相,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奴婢不知。”

    “承训死讯传来,陛下便一病不起,如今看来,病势沉疴,恐是不好了……”李后如削葱的肩不断耸动着,未施粉黛的脸更写满了蜡黄粗糙,眼角的皱纹因多日哭泣痕迹又加重几分,“这消息封锁宫内,只有杨邠、史弘肇和郭威几位重臣知晓。女子,如今本宫真的撑不住了,只想与你宣泄这濒临崩溃的心绪,才能好过些。”

    安歌当即感到被浪头生生淹进大海的窒息感,身在军中多年,长期受父亲耳濡目染教导的她,终于知道这城中非同寻常的戒备和警惕从何而来。

    皇帝刘知远一旦驾崩,对刚刚在中原站稳脚跟的大汉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四面虎视眈眈觊觎中原的其他势力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安歌缓过神来,望着李后几乎支离破碎的神志,赶忙加以安抚,“皇后娘娘,您还有二殿下,他也是您的依靠啊。”

    “承祐么?”李后挑着眉冷笑,满眼的心烦意乱,“你不知道,这孩子,自小鲁莽暴躁……本宫看得出,他做一疆之王尚可,若做储君,恐比他皇兄逊色太多。”

    当安歌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李崇训之后,不由得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坦诚相告,“大汉如今站在岔路口上,不知接下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她站在阁楼窗边,望着被幽暗惨淡之色笼罩的汴梁街景,丝毫没有新正里的一丝喜庆,“无论怎样,一旦圣上驾崩,必然又是一番动荡,听皇后娘娘的意思,新主可不是什么善良等闲之辈,我等被困质于此的世子,不知会等来怎样的结果。”

    李崇训身着一袭亵衣,慵懒地倚在床头,“无论新主如何暴虐,他总不至于要和天下藩镇领主反目成仇,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安歌一声叹息,“他是不敢动我们,可你能保证那些肱骨大臣不动我们?”

    “这是何意?”

    “还记得魏王殿下生前说过,那些老臣多以酷吏威名荼毒天下,连当今圣上都要看他们脸色三分,那年轻的二殿下上位之后,还不被这些老jianian巨猾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到那时,有几个想篡位夺权的,只要假借二殿下名义除去我们,必将换来天下大乱,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我们再不行动的话,恐怕终将成为他们刀下屈死的厉鬼冤魂,再无翻身之地了。”

    李崇训痴痴地望着她激昂江山的模样,眼里充满仰慕的光辉,“安歌,你当真八斗之才,分析得极为有理。”

    她撇嘴一笑,似是想到什么,一阵忧愁再上心头,“崇训,我不懂,这世上有许多事我越来越看不懂。”

    她旋即坐在床沿,轻柔地伏在崇训胸前,吐气如兰,“今日目送殿下魂归,整个世界归于平静,他所流的血、所断的手、所拼的命,百日之后,还能有多少人铭记?百年过后,世人又将如何评说咱们这个混乱羸弱的时代?我们所经历的痛楚和磨难,成为了史籍中一串串冰冷的文字,成千上万的鲜活个体终将隐匿消逝在历史的长河无影无踪,结局不过成为后人眼中与之毫无关联的一抹时光痕迹而已。崇训,我不知,我们的努力究竟能改变什么?我们每日的奔走、与天斗地斗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崇训抚摸着她乌黑的发髻,无言以对。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安歌凄然地笑着,“有时想想,这世间,活得糊涂,庸庸碌碌,活得通透,也了然无趣。”

    崇训见她愈发消沉,赶忙用手指宠溺地戳着她的额头,“你呀,就是凡事逼自己琢磨得太清楚了,你看我,活得糊涂,庸庸碌碌,岂不是也很好?”说罢,他调皮地用手咯吱着安歌两肋,才令她痒得阵阵发笑起来。

    “你个坏人,人家在跟你说正事,你又不上心,真是坏透了。”

    见安歌不怀好意地贴上自己的胸膛,崇训心知不好,便要起身下床,可要论身手敏捷,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怎是安歌的对手,下一瞬,她早就单手绕过他的后脖颈,扳过他的脸,轻轻吻啄起来。

    崇训半推半就间,趁机寻到时机侧过头,喘息着道,“安歌,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行!唔……”

    安歌双手框柱他的双颊,忽的想起今日皇后口中怀念的那个“家”,恍然其虽贵为国母,如今却孤苦伶仃,自己虽一无所有,而“家”却近在咫尺。

    渐渐地,她戏谑的成分慢慢褪去,转而注入了更多的柔情与真挚。

    “崇训,我的身子早就没事了。”安歌双手捧住崇训的脸,声音清脆柔媚,“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妻子,和你创造属于我们两人的家。”

    “你忘了秦先生告诫我们的话么?”崇训故作严肃,眼神中泛着君子澄澈的坚定,“更何况,殿下丧礼期未过,咱们不能逾礼。”

    安歌哑口无言,方才罢休。

    “咚……咚……”临近午夜,从皇宫方向传来的钟声骤然鸣响,安歌赶忙披衣下地,她拉开窗缝,朝远处张望。

    一阵寒意刺骨的冷风夺窗侵入,却比不上映入眼帘的一队队卫戍军在静夜中如临大敌的模样来得更为可怕。

    “怎么回事?”崇训为安歌披上外衣,忧心忡忡。

    她迅速掩上木窗,闭着眼无力倚住窗棱,“皇家不似百姓家,以鸣钟代替云板告事,云板四声,丧音击报,钟鸣九声,国丧凛至。崇训,这次,咱们恐怕真的走不掉了。”

    乾祐元年正月二十七,后汉皇帝刘知远于汴梁宣和殿驾崩,谥曰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庙号高祖,逝日距魏王薨时仅十六日。

    乾祐元年二月初一,刘承祐进大内都点检、检校太尉,加封周王,于高祖皇帝灵柩前继位,为后汉二世主,年十八。

    去年正月,后晋在一片凄风苦雨中惨淡谢幕,今年正月,接承其体鉢的后汉,则在双双损失圣主和储君之后,重陷风雨飘摇与晦暗迷离的未知前路。

    君不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君不知,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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