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尸匿 (第3/3页)
慕容彦超带着家人投井了,我们便顺着他的线索,果真打捞上来几具尸身,只是其中一人浮水后仍旧面目焦黑,却因五官肿胀而无法辨认,还请将军示下。”
安歌不禁气愤惊呼,“谁才是真正的慕容彦超?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郭荣紧抿双唇,连忙对曹英副将下达指令,“让曹将军务必迅速加派人手以护圣上安危。至于慕容……真身还是嫌疑,我们一个一个地排查到底!” 于是,他命部分人手留守泗水之地,待从河中打捞尸骸之后迅速呈报于前,便连忙带着安歌重返后方大营,处置一系列始料未及的善后之事。 “启禀陛下,慕容彦超在兖城设下迷魂阵,目前已收到五处发现其尸身的奏报,究竟哪具是真、哪具是假,尚需仵作一一确认分析,方能明辨真身。” 收到郭荣跪奏,郭威面目凝重,“如此说来,他果真还是死了?” “是,曹将军、符将军与儿臣在各城门严防死守,慕容插翅难逃,如今想来,必然是自戕以谢罪了。” 郭威仰天长叹,“唉,他宁可自戕,也不愿好好地和朕再多说一句话。” 见郭威因故友嫌隙终成毕生遗憾,安歌心中不忍,故上前试探地奏禀,“陛下,我们在慕容从各地搜罗的一众绿林中,发现一位吐谷浑模样的老叟,那人说是您和叛臣的旧相识,还说想要亲自向陛下请安谢罪。” “竟有此等事!那吐谷浑模样的人在哪里?” “陛下,是否容微臣带那老叟至御帐觐见?” “不必,”不消说片刻思索,郭威便连忙起身跨步走出御帐,“朕要亲自去会他。” 圈禁一众叛党和绿林的营帐人头攒动,气味更有几分难闻,守卫士兵拖拽着那年迈的老人从密密麻麻地人群中穿过,随即将他带至郭威身前,那人因双手背在身后且牢牢捆住,年岁渐长而四肢乏力,几番艰难地想要挣扎起身,却丝毫无法动弹,嘴里只得逸出一声,“威哥儿,是你么?” 郭威一把扶住那人几乎扭曲的双肩,尤显不可置信,“你是撒兰多大叔!” 那人不再挣扎,只是仔细盯着郭威看了半晌,沟壑丛生的脸庞即刻因激动泛成一团黑红,“是的是的……可见着你了,孩子!” 随后,郭威命人将那老叟松绑,又好生招待沐浴更衣后带到御前细细叙聊。原来,那白须黑面的老叟正是二十年前带着舞马班子拯救被狼群袭击的郭威和慕容彦超的班主,那时,老叟正当如日中天般强壮,郭威和慕容也正值风华正茂的光景,如今廿年分别后再见,一个已是年逾古稀、垂垂暮年,一个已经君临天下、权柄遮天。 念及此,撒兰多老翁不禁连连慨叹,“世事无常,风云变幻,皆如吐谷浑上空那片蔚蓝的天,你永远也猜不到下一刻是晴是雪,是狂风大作,还是骤雨无歇。” 郭威眼神忽的黯淡下来,“天如此,人心亦如此。” “还记得二十年前,他为了保护你,独自引开那两只眼冒绿光的野狼,幸而遇见了我们戏班,才侥幸从那畜生口中脱险。彼时你俩那般要好,还跪拜在我面前,歃了血做结拜兄弟。怎得如今,你竟对他如此狠辣、赶尽杀绝?” “他带着兵马偏居于此地,内联刘崇,外引南唐,执意要置百姓于水火,置朕于死地。朕正是念着昔日情谊,对他屡次施恩,并表既往不咎,然这驴子般倔强的心性,却至死都不肯回头!”郭威将身子探到撒兰多跟前,“朕是义弟,可以容忍他的自私任性,但朕更是皇帝,就注定这般容忍不会毫无止境。他如今沦落如此,完全是咎由自取!” “陛下,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叔父不必拘礼。” “你如今逼得慕容满门尽卒,如果有人侥幸逃脱,来向你追魂索命,甚至取代了你坐上了这帝王的宝座,你觉得这人是否值得原谅?” 郭威对着撒兰多猎奇的眼神,满心的热络突如拔尽冰丝。 他侧过头,不急不徐地端起茶碗,用瓷盖缓缓拨动着泛着热气的清茶,“这人若有君子之德,又获万民归心,比愚钝如朕强出百倍,得此人为君为王,自是天下之福。反之,若此人心思乖觉、阴险狡诈,时时刻刻阴谋算计、滥杀无辜,那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亦不足惜。”郭威目光如鹰隼,言语间已是疏远客套,“不知晚辈所答,是否得叔父满意?” 谁知那撒兰多颤颤巍巍地一把伏在地上,口中夹着哭腔,“老奴自知冒犯圣颜,着实该死,还请陛下赐罪!” 郭威心中虽气他偏袒慕容,却仍旧十分不忍,赶忙上前扶他起身,“叔父不必如此。” “慕容昨夜辞别老奴后,便带家人投井而亡,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奴着实心疼他,故而今日见到陛下,便想代他问一问。”撒兰多边抹泪边重回座位,本就异于中原人的面色,因情绪激动更显青黑,“可是如今见到陛下同样伤心欲绝,老奴同样心疼您的无奈……罢了罢了,再大的恩怨,也大不过生死,老奴说句僭越的话,你俩如今虽已是天皇贵胄,在老奴眼里,始终是老奴想要保护的孩子,既是孩子,便无偏无袒,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既说着,他又呜呜地掩面抽泣起来。 “朕知道慕容怪朕承了后汉隐帝江山!”郭威走到帐帘前,抬首遥望空中高悬的那轮皎洁圆月,悲思汹涌深切,“朕的家人老幼共十八口,亡于隐帝猜忌之中。多少个孤身静夜,朕都梦见那样软绵可爱的儿孙们在朕身边嬉戏打闹,可每当笑着清醒,这世上只剩了朕一人,朕如今已四十有八,宝座虽为世人艳羡,但往后余生,也只有朕孤零零一个人了。” “陛下身承天命,天命定数,虽经家族离散,却仍有千万百姓子民等待陛下赐予庇护。”撒兰多浑浊的双眼泛起一层氤氲,他扶着檀桌缓缓起身,“老奴年迈无用,吊着一口气,便是想活着为陛下再表演一次舞马。盛唐之时,舞马视为祥瑞之物被世人称颂,如今再现,惟愿祝祷大周重现百年前无上盛世光景。” 郭威由悲转喜、颇感宽慰,随即召来贴身黄门下诏,“传朕旨意,既平兖城,明夜备下佳酿美肴,另有舞马盛景加持助兴,以贺大周扫平中原挟持龃龉,更慰军中将士扬我国威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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