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溺亡 (第2/2页)
后退半步。 朔风凛凛,满目皆为火焰,耳边尽是厮杀声、哭喊声,江面漂满无名士卒膨胀的尸体,旁船还有不少失去战斗力曹兵,跪在船头朝叩首祷告。 冷风飕飕直穿袖管,空忽然飘起雨丝,为这片杀戮的地徒添几分哀伤。 摆在我面前只剩两条路,死和死去。 我仰面独对这场于事无补的微雨,心内凄怆,怅惘绝望。遂扔掉沾满鲜血的利箭,拔下绾发的那支青玉发簪,藏进甲胄内衽。 冠落发散,背对江风,江风吹拂,黑直的长发将我紧紧裹挟,而单薄的衣裳再挡不住寒风侵蚀肌骨。形单影只,茕茕孑立,顾影自怜,我终于发觉自己的可怜—— 吴兵一阵哗然。 “女的?” “是个女的?” “……” 白唇微颤,浊泪guntang,有且只有一滴,被我信手接住,握在掌心。 我颔首低眉,紧紧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躯。 我毫不犹豫—— 我毫不犹豫—— 我毫不犹豫地张臂—— 我毫不犹豫地后仰—— 我毫不犹豫,是没想过给自己留生路。 就让我最后看一次人间再闭眼—— 看那夜空被烟云撕裂, 看那山河在烈焰中崩塌, 看那少年闪着光芒坠落, 看那少女依依不舍地凋零在云梦泽——
看她在红黑两色的世界里旋地转—— 看曹杨郭三人熟悉的脸庞一一闪现, 最终坠入无穷无尽的虚空之郑 坠江,坠江,被江水刹那湮没!被泪水瞬间埋葬! 江水,是刺骨的冰冷,就在一瞬间,就在一刹那!它们穿过耳膜挤压大脑,它们疯狂地蹿进肺腔,让呼吸道像是倒灌了熔浆一样被灼烧,它们肆意穿透着我身体的每一部分,慢慢腐蚀每一寸内脏。 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抓不住,却不自觉地伸展了几下手臂,世界在水花影下变成暗黄色。 明明眼皮被水压得睁不开,却恍若还能在水中仰望,不知是幻想还是真实景象。 仰望,仰望—— 江中之人在不停坠落,江中泪水却凝固成枣形水泡,慢慢浮上水面, 江面忽然出现两张青涩且好奇的脸庞。 “一口破井,有啥好看的?” “快入秋了,按理井水近枯,可为何你这院子里的老井却盈满霖水呢?莫不是里头堵塞了什么东西?” “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啦嘛。” “怪哉,适才分明有枣子掉落井中,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嘻嘻,不定井里藏有水鬼哦——” “荒谬!地之大,何来鬼魅?依我之见,这井中定是藏了具尸身,否者,水位何故高涨?又怎的会如此浑浊呢?” “啊,可恶,你别吓我,我这院子本就是当年留下的……不会……真有袁家的人,死在里面了吧?” “那可不准哦。” “好哇,你敢吓唬我——” 水花渐渐散开,伴着银铃般的笑声,两个孩摇着手跑开了。 如梦似幻的对话,曾有一瞬,真的将我带回当年无忧无虑的时光。 会有白马王子奋不顾身来救我,将我拉出深渊吗? 不,没有,没有,有的只是无边无尽的寒冷,是窒息的水下炼狱,是一眼望不穿的黑暗,是隔绝了人世所有声音,是听见心在爆裂中巨响,是索命的黑白无常拼命将我往下拉—— 我的世界,只剩我,也只有我。 我在静静等待死亡到来。 好冷,好冷啊—— mama,我很想你。 身体渐渐弯曲成弓形,渐渐瘫软无力,渐渐失去意识,周围的一切从暗黄色变成黑色,又从黑色变成空寂虚无的白色,犹如白昼的日光洒满了整片江河。这白茫茫一片,不像人间,像一个脆弱不堪的幻梦,只待我坠落到底,这场大梦就会醒,我也就能回到我的家乡。 脑中关于后世诗歌的记忆碎片,此刻奇妙地组合起来: 阳光像木桨样倾斜,浸在清凉的梦郑 愤怒赋我以屠神的胆,我愤怒,我憎恨,我鄙视暴君群的太阳。 我们照着青春的火光相识、读书、写作,并且读同伴们脸上的寂寞。 等春来时,我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梦见我的父亲。 在那漫长的,失眠的夜里,我不再,不再哭泣。 …… 我嘴角微扬,真正安详地合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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