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江南 (第2/2页)
旁忙活的几人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安全后才低声提醒老人。 李伯扔下几捆秸秆,示意苏铭坐下,朝旁边几人惨笑道:“人之将死,总会有些预感,我能感觉到,我时日无多了。” 李伯停下手中的农活,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咱老百姓命苦啊!祖祖辈辈守着守着几亩薄田,这些畜牲还要搜刮走大部分。” “我老头子也算个勤快人,可结果呢?老伴去给官家交粮,他们却一口咬定少了一斗,我老伴只是跟他们争了两句,就被他们打到半身不遂。还有我那可怜的儿子,去找他们讨要说法,结果,结果被他们活活打死!我恨啊,可我又能怎么样?” 说到这,老人的头垂得更低了,眼泪再一次滴落。 “江南多疫病,我的六个孩子只有两个长大成人。老二早已战死沙场,听人说,执掌边关的苏家和王家对阵亡将士家庭提供的抚恤金相当可观,但到我老头子手中的,却只有几节枯骨……” “我老头子不贪恋什么所谓的抚恤金,可我那可怜的儿子总需要一点钱来置办丧事吧?可到最后,我只能找块地将他草草掩埋。” “去年这个时候,老四又被衙门的人活活打死,老婆子受不了刺激,背着我喝下了毒药……” 苏铭就算听着,心中的怒意不断攀升,很难想象,老人的内心该有多么痛苦。 “我无奈,只能找几块破旧的木板,自己做了两口小棺材,他们下葬时,连退都伸不直……” 老人泣不成声,邻居摇头劝道:“李伯,您的身体不好,不要想这些事了。”
老人猛地开始咳嗽起来,苏铭忙拍了拍老人的背,递给他一壶水。 “就在下葬当天,他们又派人闯进我家,要什么丧葬税,我老头哪里拿的出来,他们就拆下了我家门板,将我老头子的粮食全部拉走,我稍一阻拦,便被他们拳打脚踢。这一身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一切在百姓看来都是衙门所为,但他们不知道,衙门背后是崔家这种庞然大物。 苏铭推测,如此毫无底线地压榨农民,多半是崔家相关管事人在疯狂敛财。 “本以为我活不过去年冬天,没想到邻居们每家挤出一些口粮来接济我这个可怜的老家伙。”苏铭思索间,老人又一次开口道,“我还是趁早死了算了,我不该浪费街坊邻居们的粮食啊。” “李伯,你说什么傻话呢!” 老人惨笑一声,抓起一把未脱壳的谷子,说道:“多好的粮食啊,但他们还不知足。我们普通老百姓,日夜cao劳一年的收成也就四石左右粮食,最饱满的谷子还要留一部分作为稻种。可光他们公家的粮税就要交三石,我们所选的精粮依旧达不到他们的标准。” “他们有一个能刮大风的装置,将我们的稻谷在那东西上面倒下来,颗粒饱满,重量大的粮食就会落下去,稍有干瘪或者谷粒小的,都会被刮到远处,那是他们不要的,我们得自己带走。” 苏铭了解到,四石粮食,能通过是最多只有两石,剩下的,就要自己掏钱按精米的官价补齐。 如此一来,连优质种谷都会被收缴,农民们只能种植次等稻谷,如此恶性循环,生活日益困窘。 苏铭想不通是什么样的脑残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压榨农民,不,这何止是压榨,这是连农民的根也要一并刨掉啊! 据老人说,他们村有人实在拿不出钱来交官粮,仅仅逾期了半日,衙门便来了人,将他家里的口粮一粒不剩全部搬走,他也被差役拉走,严刑拷打,差点死在狱中。 这一家老小,最后居然活活饿死在了家里。 如此惨状,在这一片土地上司空见惯。 进入这个地区后,苏铭便注意到无数没有树皮的枯木,原以为是遭了虫害,现在想来,是家破人亡的流民啃食的吧? 在得知苏铭来自数千里之外的河西地区时,不少人开始劝他赶紧离开此地。 在这里,除了离谱的粮税,百姓每年所要缴纳的各种杂七杂八的税居然达到了惊人的七十九种! 这是人干的事? 苏铭谎称自己是来江南做买卖的商人,但老乡们告诉苏铭,此地对于商人更是各种剥削,且不说盈利后的商品税,还未开始买卖,就要交高额的什么入场税,商人税等等等等。 此地的商人,破产的破产,流亡的流亡,唯一能吃得油光满面的,就是崔家这样的大族和县衙州府的上下官吏。 不久,苏铭起身离开,递给在场诸人不少碎银子,虽然这么做多半是徒劳的,但相逢既是有缘,苏铭希望,多多少少能帮他们一点吧。 是时候去江南水乡的城内转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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