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三春_01 春信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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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春信 (第2/2页)

可饿死一家人,不敢拿逆贼的真金白银为来日方长留下血脉。苏牧亭对她的千般唠叨充耳不闻,金姨娘奈何不了他,逢人就抱怨。

    今日从砚君的婚事上扯开话题,她又长吁短叹,感慨连老爷连士玉多么精明,苏牧亭多么迂腐。砚君听她满腹牢sao发泄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冷冰冰地回答:“姨娘为这个家想得周全。砚君见识短,没主意,只好去问爹爹是不是也打这般打算。”

    砚君的亲娘去的早,苏牧亭原打算续一名好人家的女子,孰料后来风波不断,就打消了续弦之念,为留后嗣纳了金姨娘为妾,却从未打算将她扶正。金姨娘虽是妾,仗着自己生了儿子,俨然以苏家的女主人自居。想到苏家的一切早晚要到她儿子墨君手上,她这些年来cao持家务也还用心,家中大事小事全由她做主。砚君平日不惹她,这时候闹起情绪,将她推心置腹的大段道理当作耳旁风,要去找苏牧亭理论,仿佛金姨娘在做局骗人似的。

    金姨娘知道砚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头动怒,狠狠白了砚君一眼,道:“你当我拿你的终身来说笑么?这正是你爹的主意。你信不过我的话,明日早起自个儿去问他!”说罢悻悻离开。

    丫鬟珍荣不失时机地进来,看着砚君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真定下了?”

    砚君心知金姨娘平日虽不靠谱,还不至于以终生大事来糊弄人,父亲大约的确定下她的婚事。她实在想不通父亲拿得是什么主意,咬牙说声:“定了。”眼里憋上晶莹的泪水,半晌才又说:“她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家境?要不是她举动奢华,这两年又沾上赌瘾,我家家境怎么会至于这样?多半是她看中了连家财大气粗,才急急忙忙把我推出去。我的爹爹是不会以财取人的。”

    她抹了抹眼角,无奈地笑笑,“早晚不过是一嫁了之,早嫁了也好。省得我在家里跟她怄气。”

    珍荣在旁边陪着她叹口气,心知事情不那么简单。

    苏牧亭的曾祖、祖父辈出了五名大员,算不上两袖清风。苏家单单这处宅子已值巨万,家中数代积蓄究竟几何,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苏牧亭虽然自命清高,不问烟火,心中还是有底的,否则不能安心坐享晚年。金姨娘担着一份管家的担子,自然也知道六七分。倘若先灵保佑他们安稳度日,苏家的产业再吃一百年未必见绌,可惜世道险恶,苏家这块沃土四周鹰环豺顾,墙内也是各打各的算盘。

    两年前大昱覆灭,战乱四起,天下骤然多了许多失去产业的流民,不是聚众闹事,就是坑蒙拐骗。昔日京城中不可一世的贵族,狼狈地流落四方,靠变卖祖宗的遗产苟延残喘。东西有卖尽之日,身无长物时,他们想起自己还有乡下人见所未见的技术傍身:皇朝末世颇为流行的种种赌博花样,就是他们精通至极的手艺。

    流落此地的某位贵妇,据说是大昱赫赫有名的王爷的小妾,王府沦陷之后逃难回乡,行至此地盘缠耗尽,就地嫁了一位财主。正是这女人将京城糜烂的赌风带到本地,金姨娘从此成了她亲密的入幕之交,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像今日这样安分地在家住三四天,定是手头又输光了。

    连珍荣这班下人,都知道金姨娘的赌瘾越来越大,苏牧亭岂有全然不知的道理?眼看砚君年岁渐长,下人们也看得出来,苏牧亭想将管家的权利全交砚君。至于打发砚君出阁,他却不像金姨娘那么着急。

    即便砚君接手管家,查出金姨娘亏下的漏洞,金姨娘有儿子墨君在,苏家总不至于将她赶出门去。但金姨娘比旁人更知苏牧亭垂垂老矣,深恐老头子一朝咽气,砚君管家,拿住自己亏欠赌债的事情做文章,不知会如何同墨君争夺财产。

    偏偏时局乱得天翻地覆,各种惊世骇俗的言论都冒出来。四位天王当中有一位女性,名号唤作大羲天王,成日嚷嚷着男女平等,在她治下的女人当真敢与男子平起平坐。这匪夷所思的言论近来传得各地都是,唬了不少人,听说占领本地的大成天王因得过多位红颜知己、沙场女将的鼎力相助,也有心效仿,以至于平等之风到处乱吹。连苏家这块顽固不化的清静之地,也对这股奇风有所耳闻。金姨娘心中早就打鼓:原本砚君一个在室女就比出嫁女占的便宜大,若是也拿起平等的大旗摇旗呐喊,可是不得不防。因此她夜不能寐时,除了发愁自己的赌债,就是盘算将砚君打发出阁。

    一听连家提亲,且要砚君远嫁北方,金姨娘简直要额手相庆。不仅心思活络的下人看得出她的心思,砚君也隐约知道,于是更多一份忧虑,不知自己远嫁之后这份家业落到什么田地,老父余生又若何。

    珍荣见砚君愁容满面,宽慰道:“连家虽说跟咱们家的家风不同,但我听他们家的下人都夸主子仁厚,这样的人家总不至于亏待了少奶奶。更何况,小姐您知书达理,人又和气……”

    “快省省。”砚君轻轻推了珍荣一把,勉强装作玩笑:“连家之前的媳妇未必不是知书达理又和气。世上未必人人都看重这么一点点好处。你去歇着吧,今晚不用管我。”打发了珍荣,她独坐在桌边,凝望着灯纱上的墨兰发呆,想起自己早逝的亲娘,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其实根本想不起过世的母亲什么模样,只是觉得若有她在,自己的一生肯定不同。

    又想到温吞儒雅的爹,他老人家原本就有股方外之气,近年来仕途失意,眼看着时局、家境每况愈下,他除了闭门看书,也不想别的办法。

    砚君不觉叹气,万千思绪之中又想到了那个清瘦的连公子。纷繁的念头在心里交错,直让她浑浑噩噩不知该干些什么。

    她没精打采地从书桌上拈起一卷书,信手翻了几页。她没事的时候总是看些书,一翻开书,多难过的时光也打发了,偏偏今天晚上连看书也难。字里行间一片苍白,她一眼看进去头脑也空白。砚君又叹了口气,歪歪地躺在床上,和衣睡着了。

    梦里的砚君裹了一身大红行头,慌得不得了,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让人心悸。

    梦里的砚君透过喜帕的边,瞄到身旁有个穿红装的新郎官——他是哭着在拜天地,哭得那么伤心,吓得砚君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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