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结案 (第2/2页)
叔的喉咙里像是突然卡了痰,支吾两声不肯回答。砚君看得出陈家两位老爷和连夫人有不可言说的过节,因此示意珍荣不要再问。 骡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县城便在眼前。冯叔似是对当地道路很熟,毫不迟疑地赶着车到了县衙门口。 砚君由珍荣搀扶下车,只见房屋还是大昱样式,只是房檐上多了一只昂首挺胸的狮头人身鹰翼雕像。狮头浓密的鬃毛下是正反两张脸,正面仰首望天,背面低头望着县衙大堂。砚君猜这怪兽大概就是楚狄赫人的正义之神。她曾听父亲说过,楚狄赫人乱七八糟的神明们也跟着他们一起西进,大新处处雕像林立,宛如众妖之国。 衙门口当差的倒还是正常样貌,不是三花头的楚狄赫人。见砚君衣着华美,却是平民发型,差人不怠慢也不殷勤,问她到衙门有何贵干。 砚君说明是来寻找连士玉夫妇,差人蹙眉道:“陈二爷的案子?此刻还在里面审着呢。”砚君与珍荣面面相觑,珍荣问:“不是什么要紧的案子,为何审到现在?”差人反问:“陈二爷家里,哪有不要紧的事?你们是来做什么?” 砚君淡然道:“为这案子来。我有一件要紧物证,可助青天老爷结案。”差人当即入内禀报,不一会儿来唤砚君进去。 砚君与珍荣前后跟着差人,只见县衙内颇为宽敞的广场上,已经有不少民众围观。这也是大新的新规矩,或者说旧规矩。他们楚狄赫人的审判,要求全体部民围观,因此大新境内所有的大堂前必须有广场,容往来民众任意旁听。 人群为她让开一条道路,好奇地打量突然来到的年轻女子。砚君从未承受这么多人注视,不禁微微脸红,垂下头看着脚尖走路,从正门走了足足两百步才走到大堂。她听见连夫人低声惊呼“砚君”的时候,正走到门槛前。 砚君这辈子从没有到过这种场合,不知该进该退、该行该跪,颇感为难。县官向她吩咐“上前”,她就依言走到大堂内。四下一看,连士玉夫妇与两位陈老爷果然好端端地坐着。 连夫人起身走到她身旁,拉住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怎么跑来这里!”她的担忧是真心实意的,砚君友善地笑笑,“有件事不得不向青天老爷禀报。” 县官是四十来岁温文尔雅的儒士,见她年轻娇弱,道:“大新的公堂不容亵渎,你若是有连远巍遇害或陈春岫被拐的证据,速呈上来。若是没有,信口雌黄可要受我大新法令严惩。” 砚君缓缓道:“连远巍并非遇害,陈春岫也非被拐。实为连远巍携病妻出洋医治,恐家人阻拦,因此隐瞒实情未加声张。” “胡说八道!”陈二爷陈柳川一声断喝,站起身瞪着砚君,“倘若连远巍真是为春岫治病,我们为人父母,哪有阻拦的道理?你是什么人?为何编造这种谎话?”
他早知道连家为远巍续聘新妇,也早知道这少女就是原定要取代春岫地位的人。他故意说得凶神恶煞,想要煞住砚君的傲气。她身上那股淡泊的傲气,让人感到不安。 砚君泰然向县官道:“民女正要向大人剖白——民女苏砚君是连夫人义女。连远巍临行之前,民女正在连家。因连远巍缺乏盘缠,向民女手书借据。现有借据在此,白纸黑字写明是为出洋筹借旅费。大人若不信,可令诸位老爷夫人辨认笔迹。” 不等县官发话,陈柳川一步抢上前,夺过砚君手中借据。他认得远巍笔迹,又冷笑道:“这点钱,想去西洋?哼!”砚君淡淡地说:“这点钱是不够的。连公子又向谁借过,陈二爷何不回家去问问呢?” 陈柳川怔住,心头有了少许线索,但口中仍道:“倘若真是出洋治病,他就更是大错特错!春岫是我的女儿,他不经同意,强行带走我女儿,名为治病,实与诱拐无异!” 砚君见这倔老头咄咄逼人,仍向县官道:“陈二爷虽然不知情、不同意,但谁知春岫是否情愿呢?若春岫也如连公子一般心甘情愿,只是未禀明父母,那么连公子何来诱拐?” 县官今日已对陈家这桩说不明白的纠纷不耐烦,若是换了别人家,他早就以他们无理取闹轰出去,偏偏陈柳川地位非凡,不可怠慢。见砚君言谈镇定自若,县官暗中偏心她,和颜悦色地问:“你又如何知道春岫的心思?” 砚君默了片刻,说:“试问前夫宁肯出家为僧也不肯再娶,宁肯同父母不告而别,也要与她双宿双飞——世间女子能不动容?便如连公子未婚新妇,也情愿舍弃姻缘成全其美,何况春岫!”她说着扫了陈二爷一眼,又道:“我想,世人如知真相,不为那患难夫妻感慨良深的,实在枉为性灵之尊。” 陈柳川脸上肌rou颤动,似受极大震撼。县官听砚君话中有话,疑惑道:“若是连公子情深义重,不弃旧人,只是碍于家长威严,不得不出此下策,着实可怜可叹。连公子的续配夫人深明大义,的确堪称良善之首。可你的话,如何证实?” 砚君想了想,说:“民女正是连公子的未婚妻。方才一字一句,除我亲身经历之外,是陈小姐秋岚相告。皇天在上,可鉴我言。大人还有疑问,不妨向女爵求证。” 她的话音刚落,大堂内外一片哗然。县官睁大眼睛打量砚君,“你就是连远巍的未婚妻子?你出资助连远巍携陈春岫出洋治病?为什么?” 砚君只觉身前身后有无数目光投向她,有的充满好奇,有的感到惊奇和不可思议。县官的问题已经与案情无关,但她觉得,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应该大声说出来。 “因为春岫值得,我也值得。”她挺直背说。“被男子如此深爱过的女人,值得和钟情她的丈夫白头偕老,美满良缘值得世间成全。是她让我知道,女子虽然生而受人左右,但可以有不屈世俗的佳偶。既然女子值得如此相待,那么我不该自怨自艾,应该在茫茫人海中重觅属于我的情深义重。”她停了停,朗朗地说:“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不愿女人的姻缘,被世俗轻贱。” “砚君——”连夫人心中触动,颤声呼她的名字,可又不知该和那个神情毅然的少女说什么。她转眼去看她的哥哥,眼中泪光闪闪。 陈柳川看见meimei眼里的泪,忽然觉得今日的种种实在可笑。他轻贱了meimei的姻缘,她用了大半生来忍受,接下来又是他们的孩子重蹈轮回,受他们摆布。春岫失踪的那天,他到底是为什么愤怒呢?是为远巍偷走他的女儿,还是像多年之前杏云自杀的那个晚上,恼恨女人竟想从他手中挣脱自己的命运……或者因为远巍是杏云的儿子,又一个不服权威的命格,所以他才会将勃然大怒升级,想到公堂之上和杏云一起鱼死网破。 可是他从没有想到,会看见又一个年轻女人站出来,叫嚣着她的姻缘。这些女人在想什么呢?陈柳川忽然觉得没有力气,抬起手想要像往常那样挥一挥,结果只是笨拙地顿在空中。 陈大爷陈松海站起身咳嗽一声,向县官道:“老爷,今日这件小事费了偌大周章,实在对不住。既然有新的物证说明一切是场误会,我们兄弟也不好继续耽搁老爷办公。” 县官点点头,又打量了砚君一番,再次微笑点头。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