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1) (第2/2页)
正大家混起来人多,方便再找个主家。” 元宝京听得悚然变色,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担心。真打仗,我不会找这种人,战力不行而且随时准备跑,根本不是打仗的材料。主要呢,你这趟不是拼命的买卖,他们便宜得很,耗上三五天也花不了你多少钱。” 那些男女到底是加入过妙高山人,行动起来有板有眼,完全就是妙高山人的做派。老人乐呵呵看着他们在城外搭营帐、组队巡逻,说:“你看,这乱世里面,不用逼不用教,他们都知道,必须走到哪里学到哪里,变成活下去的力量。” 他们不仅会搭帐篷巡逻,还懂得怎样以少扮多。元宝京问起来才知道,妙高山人经常使这种把戏,练得多了自然有经验,倒也不是这帮人自己想出来的。这把戏竟真唬得县城里的火炮严阵以待,浪费不少弹药。 围城最后一晚,如同老人的预料,后半夜起了风。老人坐在钱箱上同雇来的人结算时,芦庭杀手们穿起白衣,让杨村的土匪们在假营地中跑。土匪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是被芦庭杀手们从容地拿来练了枪法。打完了匪类,他们又对空打了一阵,让那噼噼啪啪的声响蔓延。 其他穿着白衣的男男女女一边等着领钱,一边站在旁边配合地大呼小叫,喊着打打杀杀的口号,那么投入,不知道是因为即将到手的钱,还是因为在这种气氛中感到自在。元宝京觉得,他们看着那些土匪时,带着少许鄙夷,似乎同是杀人,但他们比土匪要高尚很多。 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领了钱之后满心期待地问老人:“你们就干这一场?我除了扎帐篷,也会使刀、射箭、打火铳。你还没见过我跑的有多快——火铳都打不中我!”老人温和地含笑拍拍少年的肩膀,说:“年轻人,以后这世界太平,用得着你的地方多呢!好好活着。”
芦庭的人清点土匪尸体,在没死绝的人身上补刀。元宝京曾有一次见过贩酒的商贩清点酒坛,数完之后吆喝“够啦”——芦庭的杀手们点尸体也是一样的口气和神态。他们擦干净刀刃,就把这群歹徒彻底忘了,聚在一起只顾讨论新火铳的用法。元宝京问他们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他们耸耸肩说:“你出钱了。” 人不能随时随地,凭突然想起来的理由,绑来一群人当靶子。那群人是土匪,可我们不是。不能突然想到“为了钱没有什么人不能杀”,于是就杀了。元宝京说完,换来三十张脸上的冷笑。 “庞山王,你是真不知道我们芦庭以前干什么,还是贵人多忘事给忘了?”名为谷雨的女暗杀者字字尖酸。 元宝京瑟瑟地想起他哥哥曾经说过:每个国家都有两块基石,一块叫高尚的理想,一块叫残酷的行动。嚷些好听的道理就能守住天下?别骗自己了。 四庭就是弘辉皇帝的另一块基石。三十个人策划出一千人的假象,证明曾经居四庭之首的芦庭暗杀者,的确值一笔好价钱。 然而元宝京看着他们在焦土上树立大昱的旗帜,心中没有产生一丝豪情,没有感到这是辉煌的第一步,没有感到他的大昱与他更加接近。他找到的不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他预感到这样走下去是走不通的,可是他却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们离开县城之后,就退入深山,探讨下一步。他是孤注一掷,而他们只是为了钱。 新一天的太阳仍然躲在乌云之后,洞里的寒意直刺得元宝京骨子里发冷。 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他想起金舜英,还有她说过的那句话:要不你——算了吧。 元宝京打个哆嗦,失神地向燃烧的篝火靠近,感到那温暖的火也无法燃起他的热情。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块血书,那是他寄托的最后一线希望。他还不能绝望,不能在这里放弃。 火堆旁的老人吸着烟斗,好言好语同昔日的庞山王解说:“战乱每长一天,就有无数新的牺牲,滋生无数新痛苦新仇恨。上至天王们,下至黎民百姓,每个人都有高尚、悲伤的动机去憎恨,每个人都有恨不得杀死的对象,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去杀戮。这种时候,当然有许多残酷的行业应运而生——新时代嘛,老行当无处逢生,新行业才是大势所趋。打劫的土匪、卖命的佣兵,还有我们这种一揽子包办各类复仇的杀手——杀人这行当里,也分三六九等。天下做这个的人多了,不止我们一家,不过我自信不会有谁做得更好。” 他嘴角的皱纹里堆满挖苦,“天底下只有我们,是前朝皇帝亲手创办的老字号,几十年的经验。”元宝京无可奈何地苦笑,不住地摇头说:“五千大新元宝?大新元宝?” “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打算在大新地盘上多呆一阵子。”老人咂着嘴想起一事,冲山洞内一指,“这批火铳算是定金。我看得出来,这种东西你以后还会有的。” 元宝京的嘴角抽了抽,“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了呢?” 老人磕着烟斗,严肃地说:“到那天,你和家破人亡、流浪卖命的人没区别。想活下去,就得找个谋生的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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