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1) (第2/2页)
…想着不由得有些烦闷。 金舜英爱打听的毛病又犯,好奇地问:“真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楚狄赫人?”连夫人随便地笑笑说:“愿意的人应该不少吧。我听说有西河郡曹家、甘露郡鲍家的女儿。另外几个也是如雷贯耳的门户。” 西河甘露是北方文人辈出的大郡,自从昱朝亡后,两郡完完整整地归于大新。昱朝十个官里有六个出自北方,多半是这两郡的人。曹鲍两家在前朝名动天下,文脉昌盛,是世间首屈一指的状元门第。汲月县苏家的名气在大成地界上算是响亮,但同曹鲍两家相比,就如智者面前的孩童一般,没什么引人瞩目之处了。 从前金舜英没别的跟人攀比,只有苏家的名气好使,但也知道不能拿出来在曹鲍两家面前丢脸。听说这两家竟肯将女儿嫁给异族,她不由得咂舌:“大新果真那么好?前朝所重的名士都肯将女儿嫁他们。” 连夫人笑得晦涩,“我不懂这些名士。我只知道殉国该趁早。大昱一亡,琅霄宫一烧,他们跟着一死,时机最好。死得稍慢,就免不了贪生的嫌疑。在大新治下吃了两年饭,名节已失。现在是死也晚了,活也活不好。”她长长地“唉”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不如往前走,也许真能让世间有所不同。” 砚君听出她也暗指苏牧亭,黯然叹息:“往前走……我也想往前走。可是这座城就像过去和未来的夹缝,我们被卡住了。”连夫人若无其事地微笑道:“我听曲安说,三爷吩咐下去,禁止你随意出城。不必害怕。三爷清楚,几个外地来的年轻女人没本事弄走大新的火铳,他要找的人不是你。再说他也得走了,不能困你一辈子。” 她已经知道,却十分有把握,显得砚君的担忧如同庸人自扰。砚君知道连夫人娘家同大新的关系非比寻常,眨了眨眼睛,装作开玩笑问:“三爷要同谁成亲?曹家还是鲍家?或许……是陈家?” 连夫人吃一惊,左右看了几眼。珍荣同丫鬟们都在外面的房间,谅她们是没胆子偷听的。砚君微笑说:“前些天县衙出过忱王落款的告示,我听说这位王爷排行第七。这里有一位七爷,又来一位三爷,我应该没有猜错他们的身份。”
连夫人不置可否地回答:“宁王是天王最器重的弟弟,必定有名门相配。”说完起身,“我还要去拜访两位陈老爷,不能同继续你闲聊了。我今天要在陈大爷府上借宿,倘若有事帮忙,只管让珍荣去找我。” 她两个兄长家都被贼人趁乱放火,定是去慰问。砚君与金舜英送她到悦仙楼门口,把守门边的楚狄赫人便瞪她们,怕她们跑了似的。两人着实不自在,连夫人却泰然自若,又殷切叮嘱几句才钻进马车。 马车刚走几步,谢雨娇的小丫鬟丹桂飞奔而来,一张茶色的脸孔几乎吓成了白的。 “夫人呢?”丹桂问一句,等不到回答就跑着追上连夫人的马车。“我们小姐要、要生了!” 连夫人从车窗探出头,满脸诧异。“现在?”她想了想,吩咐随行的丫鬟香玉:“生起来不知道要多久,我没法陪她。你去找曲安,让他请个靠得住的医生,还有稳婆。务必照顾周全。”香玉急匆匆地下车。 马车只停了这么一下,连夫人将小窗关上,依旧向她哥哥家去了。 车轮辘辘声中,两个狱卒背对夕阳,推着一架板车快步而来,像尸体一般躺在木板上的正是谢雨娇。路边胆小的妇人们看见,吓得尖叫,悦仙楼前顿生一场小小sao动。伙计迎过去,惊骇地问怎么回事。原来是探监时滑倒,当下就出血了。 众人七手八脚抬谢雨娇回房间。砚君与金舜英跟在后面,只见楼梯上淅淅沥沥地洒下一路鲜血,不禁心惊rou跳。“这哪是要生,是要命啊!”金舜英吓得死死揪住砚君的手臂。砚君有个亲弟弟是早产夭折,知道凶多吉少,紧跟进房间。 这时候谁也顾不得讲究,地板上有蹭花的血迹,床更凌乱,锦被堆里只露着一张泛着青灰的脸,比平日更无血色。谢雨娇满头乌黑的长发散乱,从前额到脖颈的冷汗粘着许多发丝,看起来十分可怕。她已疼得紧咬牙,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乱淌,却不喊不叫,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抬她的人送到这里,都束手无策,陆续散去。砚君有心帮忙,但是毫无经验。金舜英虽然生过孩子,可不懂得接生,只晓得向客栈伙计多要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过了一会儿,香玉手足无措地跑进来直嚷:“曲爷不在店里,怎么办?我既不认识他的家,也不知道哪里有医生啊!” 一嚷嚷,屋里的人又都慌了。砚君眼看谢雨娇的气越喘越弱,拿主意吩咐香玉:“你跟伙计马上去找医生稳婆,这才是要紧的人,不能缺。我去找曲先生,他迟来一步早来一步没大碍的。” 她刚站起身,忽然一只湿哒哒的冰手抓住她手腕。砚君立刻握住,但谢雨娇似乎只是毫无意识地乱抓,手一松又晕了过去。砚君学着医生的样子去摸她脉搏,怎么也摸不到跳动。 金舜英伸出长指甲死死地掐谢雨娇的人中,也不见她转醒,不由得吓得咋舌:“这人像、像是不成了……” 砚君脑中灵光一闪,扭头冲珍荣大喊:“你赶紧去,挨门挨户问住店的客商,谁会救急的法子。” 那些商人走南闯北,免不了遇到三灾八难,多少都懂救急方。珍荣这时候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当真挨个去敲门。 敢在这年月出门的商人大多有股莽气。让他们拿火铳与魔头拼命,他们面不改色,但听说是孕妇早产,谁也不敢惹这样的事。只有一个特别胆大的中年药商,当仁不让说:“我姑且试试吧,总不能装作没听见。” 即便是胆大自信的药商,看到谢雨娇的样子也倒吸冷气,失声惊呼:“这已经救不回了呀!”砚君与金舜英不住央求,药商进退两难,索性将随身带的一套毫针取出,给自己壮胆:“唉,反正是生是死对她没差别了,我就放手试一试,看她运气。” 到了说这种话的时候,运气多半是靠不住了。砚君心头一冷,头脑忽然随之冷静一瞬,呼的站起身对金舜英说:“你照顾这边,我去找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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