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良好的运动神经 (第2/2页)
走,我就跟她说爸爸去买琴啦,一会儿就带着琴回来啦,这才给她哄好。你一回来,她一看,原来mama也是骗她。能不哭嘛?” 北北的小嘴快要撅到鼻尖了,她低头瞄着爸爸,一脸怨气。爸爸瞟了她一眼,仍旧不理会。 “哦,对,我还记错了,她是哭了两天,第三天没力气了。幸亏第四天琴送来了,要不然她缓上劲儿来还得接着哭。舒先生您说,买钢琴又不是买菜,哪有当时就能拿回来的?我还跟店里老板说要台好点的琴,他还是去问别的地方调的货。当时我是这么想的,花钱就花钱,给这丫头买个最好的,以后她就不跟我哭了,落个清静挺值。” “为图清静买钢琴,您一定后悔了。”钢琴家笑着说。 “悔死我了。”爸爸说,“我是真没想到,练琴怎么就这么吵呢?叮叮咣咣叮叮咣咣,也没个调,一遍又一遍,耳朵都要炸了。好不容易她弹个曲儿,有时候就在那个你最想听的音她突然弹错了,那一下简直还不如不听。急死个人。” 明明一点都不吵。可是不敢和爸爸抗议,就只好和自己赌气。北北这会儿整个人缩成一团,堆在沙发边上,腮帮子都是鼓鼓的。舒远明看了她一眼,使劲忍着笑,北北这位父亲其实挺有意思。 “吵啊吵啊,十多年了,到现在才好听。”爸爸又说,“中间不知道多少次,我想跟她说你别弹了,但是一想,花了这么多钱买台琴,她要是不练,我又亏了。而且别的老师都说她弹得不错,我就觉得没准弹下去她能当个钢琴家什么的,所以才一直忍着。但是说实话,就算再好听,十多年我真是听烦了。我恨不得她赶紧走,赶紧出去读,不要再折腾我了。” “有机会的话,该去。”钢琴家点点头,“国外的音乐学院会更好一些,环境也不一样。” “我一直希望她能去。不瞒您说,她小时候我们就想把她送到北京去读,但那阵我们挑费不够,最后就没成行。现在经济稍微宽裕点了,可我和她mama太忙,还是没法陪她。所以我想的是等过几年,她再大一些,能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就把她送出去。现在这段时间——” 他轻轻拍拍北北后背。“我希望她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当个钢琴家,我也希望能给她最好的环境,但是现在又暂时做不到,只好冒昧来求您。我让她搞得太烦了,多看一眼都烦。您是不收学生,那您能不能帮帮我这个做父亲的,替我管管她呢?” 舒远明还没说话,一旁的北北干脆扭过身子,给爸爸一个后背。 钢琴家终于笑出了声。他用手背挡住嘴道了歉,声音还是带着笑。
“其实我自己还没毕业,因为这几年脊椎问题太严重,不得不休学回来。”他说,“过一阵身体好一些,我还要回德国,在这边呆不长。前几天市里乐团的人来,我还想推掉来着,实在是没有精力。带学生恐怕真的不行。” 爸爸看看mama,mama看看扭着个儿的北北,北北抱着谱子不说话。她看着舒远明家里客厅中那台钢琴,一台有点旧但很精致的小三角琴,它声音一定很好听。 “能跟着您学琴是她的荣幸,哪怕只是稍微指点一下,都是莫大的帮助了——我想北北不会打扰您很久,哪怕是一两节课也——” 爸爸说,他有点着急。 “北北很有天赋,我也很喜欢她。”舒远明答,“所以我更不想耽误她。” “但我想跟你学。” 北北突然说,她一下从沙发角落里窜起来。因为原本扭着个儿,差点没站稳,手里抱着的谱子也飞了好几页。 但她不管不顾,攥着谱子一定要说下去。 “这首曲子本来不该是小河小船。”她说,“但我只有这样想才能理解,才能弹成这首曲子应该像的那个样子。可别人不是知道这是小河小船,所以就没人告诉过我如果是小河小船,就该改成大风大浪才更好。现在我终于知道该是什么样了,所以我就想做到该做到的那么好——真正的大风大浪。” 一口气说完,仿佛是攒了一晚上的力气。爸爸mama都愣住了,完全没听明白。 “你做得很好了。”舒远明说,“我把谱子写满注释,是想让你没时间想别的,就不会分心,不会太紧张。但我没想到你弹得这么好,你至少做到了一大半,还包括一些很难的部分。” “我没有。”路北北小声说,“我今天才知道这首曲子可以这样弹,每个音都像新的一样。而且我知道了它最终不会是风浪。所以——” 她说,仍旧紧紧攥着谱子,仍旧稍微低着头,神情居然有点怯懦。父母一时看呆了。 他们从没见过北北这个样子。这个小女孩从小被老师夸惯,只因她琴弹得好,专业课老师教什么,她都是一听就明白。也因为如此,她其实不太服老师管教,不太服所有人管教——除了永远板着脸对着她的父亲。 但哪怕在父亲面前,她也从未这么谦逊,这么乖巧过。 “所以?” “所以。” 北北的头更低了。“所以我想知道更多。”她说,“想知道它原本该是什么。” “北北,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舒远明说。 北北的爸爸,他的眼睛亮了。他一下站起身,把路北北一把推到舒远明面前。“北北,好好听,好好答。” “我知道。” 路北北甩甩肩膀,把爸爸的手抖开。舒远明轻轻拉起北北,让她稍微站近一点。 “北北。”他说,“像你爸爸说的,你是因为喜欢弹琴才开始弹,弹到现在。” “是。” 路北北点头,呆毛也跟着一起垂下来。 “从没没想过放弃?” 路北北转过头看看mama,又看看爸爸。 “怎样想的,你就怎样说。”爸爸说。 mama看了爸爸一眼,而北北低下头去。 “想过。”她小声说,“小时候练琴很辛苦,有时我就想着不要继续弹了。但是——但是我舍不得。” 舒远明笑了,他把北北再拉近了一点点。“那现在呢?” “现在。” 路北北又抓住她耳鬓那握小短发,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这么做。 “现在我不想了。我想一直弹下去,弹得更好点。有很多我搞不懂的地方,我想把它们都搞懂。可是不懂的越来越多,我就越来越想弹。” “是啊。”舒远明说,“钢琴家永远都想着要弹得更好一点,想搞懂音乐中所有事情。但是这想法说着很简单,做起来恐怕是一生的事。而且还很可能做不到。” 他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仍旧望着路北北。 “所以北北,你真的这么喜欢弹钢琴,喜欢到愿意付出一生?” 路北北再次看看爸爸。 “怎样想的,你就怎样说。”爸爸重复道。 头上有撮呆毛的十四岁的小女孩,她第一次看到钢琴的那一天,翘着脚尖努力伸手去够琴键,从此便不肯放手,多辛苦也舍不得。学琴十余年直到今天,她越发觉得音乐里有无数东西她搞不懂,比如怀里写满注释的那几页谱子。那些铅笔字有的她一知半解,有的她干脆一无所知。 所以她想努力搞明白。不为什么,因为喜欢,所以她就想这么做。无论如何都想。 她望着他,抿着嘴咬住嘴唇,然后再度开口。 “我愿意。”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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