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2/2页)
枝叶隔开了一眼望不见底的天空和遐想。瞧这树叶多绿,尤其是那漏了阳光进来树叶边缘,黄的光射透叶rou,照过来,就像一只米粒大小的灯,一只、两只······都串联在一起,就仿佛将夜里的星星摘了下来,都贴到这树荫底下了。 袁尚民看着那半空的灯正逐渐散光,缓缓地蠕动起来,旋即,动得热烈了,将整个叶幕都拨动起来,就像那米汤面上的一层皮,毫不显眼地在汤水面上游动。袁尚民想是看得久了,眼睛发晕,便闭了会眼睛,再睁开时,忽然半面脸悬在了他的视线内,像枝叶隔开他与天空一样,又将他的眼睛与那更高的枝叶隔开了。 “areyouok”那张脸上表现出了同情的表情。袁尚民立即坐直身子,那脸也随即被前倾的视线撇在了脑后,但很快,她就快速地走到他眼前来。 fihankyou.”袁尚民惊愕半刻,才近乎勉强地回答她。 “myfirstnamekarinsterling.” 袁尚民看见这个自称凯琳的英国女孩,微笑着伸出了她的手,这动作与在学校里参加学生组织时,“同志们”见面的握手礼相似,但似乎又与众不同,或许她的这个动作才最标准。袁尚民略想了一下,也伸过手去。 和凯琳握过手,袁尚民也冲她微笑着示意友好,凯琳便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与袁尚民交谈起来。袁尚民说起最早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有一次她随着她父亲来为兰心治眼睛,而他正好站在这院子里树底下练习用拐杖走路,他看见她时,甚至误认为这是一个会走路的洋娃娃,惊得他连拐杖都扶不住了;他认为他俩个碰面,应该是强虎生日那天,她在小院门口撞到了他;又说他崇拜德国的马克思,信仰马克思的社会认知和思想体系,也说了几句他参加学生运动的事迹,但仅仅只是提了一句,就马上岔开了,并不管凯琳对此表示的莫大兴趣;然后又从德国聊到英国,说到英国,他和大部分中国人一样,都是从英法联军侵华战争开始的,但后来他也了解到,早期的中英接触,是从传教士开始的。对于自己曾经的无知,袁尚民自嘲为“只会向上看井口的蛤蟆”。
凯琳听了他说的,笑个不停,她也告诉他,早就听碧菡说起过她的表哥,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却从未见过;接着为那一天碰倒了他表示抱歉,并解释说,她并不是十分顽皮的女孩。然后听袁尚民说到马克思,她便向他介绍了“产业革命”、“宪章运动”等等内容,这让袁尚民听得目瞪口呆;但接下来袁尚民讲述的历史故事,却又深深地吸引了凯琳,尤其是他阐述的那只会向上跳,向上看的青蛙,更是惹得凯琳捧腹大笑。 两人愉快地聊着的时候,袁正德从兰心房间里下来,出来时看见儿子和那位洋人姑娘聊得很开心,便不叫他,独自出了小院,回到正殿里去了。 打断他们畅聊的并不是爱闹腾的碧菡,一向嬉皮的她今日也都感受到内心的空落,和来自心房之外的挤压。一阵爆竹声响起,袁尚民才和凯琳回头看见:碧菡和强虎分别在两边扶着新娘子出来,孙德艺跟在后面拿着手绢擦早就擦干肿胀、干涩了的眼睛。袁尚民便也立即拉过拐杖撑扶起来,凯琳上前帮助着他,两人一起站在树下看了一会,等送亲的队伍都出了院子,她们便也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孙府府门口,袁尚民才在凯琳的帮助下“快步”赶上来。此时她们站在人群后面,什么都看不到,但却分明听到孙老夫人哭喊着:“如今这一去,就成了淌出去的水,流不回头了——”凯琳奇怪地问袁尚民,这样大喜的事情,老太太为何要哭?袁尚民略想了一想,老太太素来威严,并不肯轻易就在人前显示脆弱的,如今哭嫁,不过是守着古老的风俗罢了。但他却无法向凯琳解释清楚,只告诉他,老太太舍不得兰心出嫁吧。见凯琳似懂非懂的样子,袁尚民便指着门边并不曾被围观的人群堵死的缺口,让凯琳扶他从那儿挤出去。凯琳便暂时放下先前的疑问,随袁尚民一起从几名孙府家丁中间穿过去,走出府门,去看那令她更为好奇的中国婚礼。 在门廊上,袁尚民一眼就看见了陪伴在老太太身旁的父亲,这时他才想起两个问题:“父亲几时出来的?为何不叫我?”但更大更持久的一阵爆竹轰鸣掩盖了他的疑惑,在喧嚣得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间里,袁尚民护住凯琳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见证着这一年里,安庆城中最热闹的一场婚礼。 孙德艺站在台阶下,却只是扶着府门前的石狮,痛眼望着碧菡、强虎各站在左右两边扶着他们的jiejie上车,强虎虽然长得比其他十二岁的孩子更高大些,但却终究背不动大他四岁的jiejie。但为了不违新娘子不落地的规矩,孙府便自府门口就铺开了一道长长的毯子,送亲、围观的人群也都不敢踩上去,甚至连帮忙的家丁从上面跨过去,都怕落下了灰尘。新娘子进车里坐下去,府门上便只看见强虎和碧菡在车门前站着了,孙老太太此时禁不住悲伤,急急忙忙地跑下台阶,和孙德艺站到了一起,袁正德等人纷纷跟着下来扶住她老人家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哭得更伤心了。 袁尚民看见所有人都从台阶上落下去,却又都只走到门前石狮边停下,接着碧菡、强虎姐弟也坐上了车,开车的警卫关好车门也坐了进去。一声机器发动的声音提醒了人们,鞭炮已经燃尽,接着一声鸣笛,车子就慢慢地走了一段,众人簇拥着孙老夫人和夫人追上前几步,那车里的新郎官似乎怕这些人要抢回新娘子,一声命令,那一队车子便都快速地开走了。 孙府里的人不再跟了,堵在巷口的人却忽然脱了缰似的,一窝蜂跟着车子跑了去,那车里的人们似乎害怕了,便从车窗里扔出一大把、一大把的花生糖来,那些疯了似的人才纷纷停下来弯下身子去争抢。 凯琳看见这些觉得兴奋不已,忽然也跑下台阶同那些人去争抢地上的糖,袁尚民在后面喊她,却不能阻止,于是他也跟着,绕过台阶下聚拢的孙府的众人,跟着往那巷口人群中去了。即使如此,大家仍然看见他们俩相继闯入视野,只是没人上前阻止,孙德艺正伤心着,一声不吭地擦着眼睛,袁正德见儿子如此不知礼数,心里暗暗地骂着,却不便在人堆里大喊,丫头、家丁们没得到命令,谁也不敢破坏了严肃的气氛,唯独孙老太太咽着声音说了声:“刘汉,你快过去护着那一对人儿。”刘汉得了老夫人的令,才两三步跨进人群中将他俩人护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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