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禅周 (第3/4页)
张氏和几位在那场浩劫中撒手人寰的幼子在眼前浮现,脚下这方偌大的天下,是如此之广阔喧嚣,却又如此孤寒寂寥。 他略平复了心绪,继续用激扬的声音将自己初登大宝的政令治风颁告於天地,“朕起于寒微,备尝艰苦,旦为帝王,不敢厚自奉养而轻民用,故宫中奢靡之风皆止,毋积无用器物以为享乐。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治天下之道,文武官有益国利民之术,咸宜直抒,勿事辞藻。旧时过度族诛籍没等酷吏酷罚之罪,今日以后,首割其弊,罪人若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赀。” 随后,周帝册封奖赏诸将,朝内格局因各方英才集聚而焕然一新:加王峻为同平章事,晋封符彦卿为淮阳王、任天平军节度使,拜范质为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赐义子柴荣“郭”姓,任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内侄李重进为内殿直都知。 众臣各司其职,复而叩拜谢恩。 典礼即毕,一元复始,周继汉室,万象更新。 太和之乐,壮阔波澜,周室清风,拂满中原。 是夜,安歌与父亲被邀请参加宫中团圆家宴,席间,故友亲朋觥筹交错,道不尽人生沉浮的无常变迁,数不清风流人物的喜乐悲思。 郭威将郭荣与依旧以男儿形象现身的安歌唤到身前,慨叹万千地说道,“小昭华,还记得三年前的那场重逢,也是这样的夜晚,我们把酒言欢,三年后,又是一场家宴,我们多了许多人,也少了许多人,人生因收获而喜悦众多,也因失去而哀恸众多,但是心底有些追求,还是依旧顽固如初。朕一直说,能看到你们这份一如既往的坚持,朕颇感欣慰,也颇为欢喜。” 安歌与郭荣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后饱含泪珠,捧杯默契相视一笑。 郭威将这幅景象尽收眼底,历尽沧桑的眉宇之间总算增添几分欢欣,“今日大典之上,朕封赏了诸位有功之将,但是却唯独缺漏了最重要的一个,”他用食指指虚点向安歌,满眼间皆是宠溺,“小昭华,朕想给你一个最大的恩典,比你父亲的官职都会更大,你可否愿意?” 数杯烈酒下肚之后,安歌已略有微醺,尖尖虎牙微露地嬉笑道,“父亲身为淮阳王已身居万人之上,陛下莫不是要封民女为太子,再做大周的第二位女皇帝?” “昭华莫要放肆!”不远处的符彦卿闻声起身,跪坐于安歌身侧,低声呵斥,“还请陛下饶恕小女失言之罪。昭华举止无规,是微臣教导不善之过,日后必带回符家军好生教导,再行卫国保家之事,以敬谢圣上宽厚恩德。” 听闻此言,郭威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冠侯怎得如此谨慎?今日家宴伊始,朕早已言明,不言君臣之礼。再者,今世朝代更迭,各路英豪人物皆凭自身本领夺权登顶,若是小昭华日后夺了朕的权,朕绝不惊诧,因为朕相信,她有这个能耐!” 见符彦卿脸色越发苍白,郭威也不好将玩笑讲得愈发出格,他稍凛正色,端起酒斛,望着眼前一双无比相配的璧人,眉头又重聚了几分愁容,“其实,朕的本意是看我们两家的孩子,一个失了夫君,一个丧了妻子,两人本就郎才女貌、心意相通,何苦非得要孤零零地在这世间踽踽独行?况且,像你这么好的女儿,朕又怎么舍得让她终身奔命于刀剑无眼的疆场,整日在生死交界徘徊呢?” 安歌听到陛下此言,本来略有混沌的神思瞬间清醒了大半,冷汗悄然袭来,浸湿了贴身衣襟,脸颊也突感guntang灼烧,耳畔的舞乐之声更好似越发遥远,只听到自己激动难安的胸膛间迸发的律动怦然。 她不知该怎样抉择和给予答复,只是下意识不停歇地用指甲抠着膝下的软垫,外表平静而又内心焦灼地等待着父亲与郭荣的最终回应。 几秒时间,竟如同患有离梦之人的漫漫长夜,痛苦难捱。 “启禀陛下,宋州急报!” 殿内一派馨祥的氛围瞬间被堂下破门而入的内侍一扫而空。
“启禀陛下!”內侍匍匐在地,惊慌失措间身体抖若筛糠,“湘阴公殁了!” “什么?”郭威刹那间扶台而起,因酒后眩晕作祟身体失了平衡,幸得郭荣眼疾手快扶住,才不致其跌倒在地,“他为何突然就殁了?” “是……”內侍佝偻成一团,用颤颤巍巍的蚊弱声音回禀,“是赵元朗将军诛杀了他……” “放肆!”郭威盛怒之下掀翻了桌台,瓷盘和其上的浆果酒水淅淅沥沥地滚洒了满地。 符彦卿带着已完全瞠目结舌的安歌跟随殿内众皇亲齐齐下跪,恳请圣上保重龙体,克制滔天般的雷霆之怒。 “自从澶州无奈承揽大任之后的每一步,朕都走得万般小心谨慎,从太后、河东节度使到湘阴公,朕都极力安抚,也愿意给予他们和从前毫无二致的极致荣耀……”郭威仰天长叹,几乎到了捶足顿胸的痛苦地步,“可是,赵元朗竟擅作主张犯下如此罪孽,将朕在万民之中的形象毁于一旦,更枉费了朕之前对他的百般信任和悉心调教,当真可恶至极!” 郭荣担忧地望了眼早已魂不守舍的安歌,小心翼翼地试探,“敢问父亲,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郭威瘫坐在龙椅之上,口中喘着粗气,“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荣儿你留下帮朕起草一份罪己诏送予河东节度使,”他扶额闭目,顺势无力地摆了摆宽大的常服袖口示意,“其余人等先行退下罢。” 符彦卿从李重进手中接过宝蓝色修长披风,搭在安歌肩头,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安歌一路顺着殿前甬道前行,看着她丢了魂一般的神情,他们想劝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抑制不住接连扼腕叹息。 突然间,安歌止住了脚步,极速回转过身,在披风飘扬着画了半个圈后,一把跪倒在甬道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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