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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宠凋 (第1/3页)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郭威命人将早已被五花大绑的撒兰多拖进御帐,六只长枪银色冷光汇聚相对,将这场舞马刺杀的闹剧送上功败垂成的尾声。
“这首《思旧赋》是向秀为思念故知嵇康、吕安所做,日薄虞渊,寒冰凄然,他愿意在日影稀薄时再弹一曲故昔琴鸣,愿意在严寒料峭时再吹一首笛声悠扬,仿若琴鸣笛扬之时,三人又可跨越生死,神思重会、心意相通。”郭威看不清额前一团凌乱的发丝背后,撒兰多脸上呈现出怎样的神色,他只知此时,自己面如死灰般的怅然,“向秀期盼乐音悠远、永不衰竭,而朕今日只愿与你做最后一番了结,自此便人鬼殊途、再无亏欠。”
见对面之人依旧无动于衷,郭威只得缓缓开口,“你说是吧……慕容兄?”
闻此,帐内所列殿前亲兵皆倒吸一口冷气,与同伴惊诧对视。
跪踞之人哈哈大笑起来,却显得喘息声愈发粗重,“我说孩子,你年纪轻轻,怎得老眼昏花至此?我是你义父,救过你的性命,如今你一命换一命,不过是还了当初的恩情罢了。”
“撒兰多义父说过,舞马是草原上最纯洁的灵魂,他一辈子视马之名与命胜过自己,断不会用如此纯善之物做出此等卑劣污名之事!”郭威立身后愤而拔鞘,以闪电速度直指那人内脏,“今日朕可以放过你,但你荼毒撒兰多和他最珍视的舞马之罪绝不可恕!”
“你连隐帝都杀得,我这区区一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那人终于抬头,对上了郭威怨怼愤恨的眼神,嘴角飘忽间上扬,笑容却在皱纹密布的脸上显得诡异非常,“我本就命不久矣,你解决了我,我也终获解脱。”
“来,把我手解开,我给你看看……放心,我现在这身子骨,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那人见郭威甚是谨慎打量的目光,却仍旧一副嬉笑怒骂的模样,“文仲啊,你是了解我的,若我能拿刀与你决斗,必不会使出这样隐匿的招数,我在你心中不曾是最光明磊落么?”
终得郭威示意,那人摆脱双手束缚,先单手撑着地,极慢地坐倒,对平常人而言稀松平常的动作,却费了他极大周章,大口地呼了会气,方才抬手从脸颊与双耳接缝处,缓缓撕下人皮一样的东西。
再简单不过的几绺散皮及地,待他再抬首凝视,竟令身经百战、即使是面对庞大快马袭击都面不改色的郭威不由得倒退几步,“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医者说,因年少勇猛过力,各脏器较寻常人衰竭快些,本是常有之事……奈何我这竟为古今少有的早衰症候,从去年到兖城伊始,日过一天,于我身之所现,如过一年……想必撒兰多大叔此刻看上去,都会比我还要年轻些。”
郭威透过眼前褶皱沟壑重叠凌乱犹如古稀之形的老叟,依稀瞧见几分慕容彦超往昔模样,还有他那颗左腮之上标志性的毛痣,皆因元气衰减波及而泛着青色,便知晓眼前这人已时日无多,索性将实情说与他听,也让他走得明白。
“每到年关之时,朕都会派人给撒兰多大叔送去贺礼,今年,回来的人告诉朕,他已登仙界。如今,他人都已经不在,竟还要承担着你施加的诋毁和污蔑!”
“原来你竟一开始便知道是我了……”慕容彦超恍然大悟地颔首大笑,却又连带起已经透支到极限的双肺嗽声延绵,“既如此,我也要不在了,便也要在咽气之前,跟你讨回你施与我的诋毁和污蔑!”
闻此,郭威脸色极致阴沉,连忙挥手命禁卫军悉数清场出帐。
“如今端坐皇位,终是怕自己被万民发觉,他们所敬仰的温和圣上也是心狠手辣的歹毒人物罢……”慕容彦超终于面露狰狞,扬着青色面庞便要手脚并用地朝郭威爬过来,似地府府兵般阴森可怖,“三年前刘子陂一役,你派细作偷袭我战马,令我倒地被俘,竟还假意捏造我投降的消息,致使汉氏全军覆没、隐帝枉死、大汉寿终,我终成了那个背弃主上的罪魁祸首……幸而我逃出生天,这笔帐,也是我为何抵住这口气撑到如今,也要和你算上一算的缘故!”
郭威用刀鞘抵住气势汹汹爬踞而来的羸弱身躯,令其再无法上前,“朕正是念及当年金兰之情,给你充裕的时间和机会,盼你我能复旧时之好,朕更会好好补偿对你的感激和亏欠,这条叛逃之路是你自己选的,朕仁至义尽,无话可说。”
未曾想,慕容听此竟笑得全身颤栗不止,下一瞬几乎捂着肚子,蜷缩地滚到地上。
郭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由得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无……无话可说么?哈哈哈……”不知是否笑声太过用力,慕容嘴角已缓缓淌出一道血迹,他露着已被红色浸染的牙齿,嘴唇一张一翕,活像噬了动物鲜血的蝙蝠般,一字一句触及着对面之人毕生最不愿令他人知晓的恐惧。
“我不明白……湘阴公当时已经被王峻和倒戈的冯道软禁江阴,怎能派出人手到前线为你送去毒酒?我与刘崇对过,那日他从未收到任何郭家军求粮之号,又怎得便被说成‘同根相煎’,以至有人被逼得紫气东来、黄袍加身呢?还有……”
“你住口!”郭威抬手朝他身侧摔过一顶茶盏,陶瓷触地,清脆呤叮,尖刻戛然。
慕容彦超捂了捂鸣叫突起的双耳,年迈嘶哑又冷若冰霜的口吻复起,“说来也是怪哉,中原之主空缺的大好时机,威风凛凛的契丹人一夜间竟被跨过黄河的郭家军吓的遁地而逃,众人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为弟有时想啊……这‘契丹人’和文仲你才是一伙的吧,在你需要的时候来,在你不需要的时候走……当真比你我知己还要契合心意!”
“若我和将士们彼时没有自救脱身于汴梁,今日也必定成为汉室屠刀下数不胜数的冤魂罢。”闻慕容故意激怒之言,郭威的情绪竟变得出离平静,更将杵到慕容胸前的刀柄默默收回,“多少年来我都以为,若要我为圣主、为天下、为万民死千次万次,必甘愿赴死。但当诸氏灭门、婴孺无免之时,我才幡然醒悟,若主上不圣、朝堂不仁,天下苍生便可成其屠戮乐园,湘阴公为人几何我不知晓,更不想普天之下再成甄别主上喜恶的试验场,我取刘氏而代之,是为复灭门之仇,更是保天下之安。我膝下无嫡子孙,心中也无因私盘算,唯一能做的,无非是拼出骨血,为这千疮百孔的中原换来点滴安宁时日。”
他见慕容略微发怔出神,便垂头苦笑起来,“这些话,像巨石般压在我心底许久,今日遇见你,竟像往昔抵足相谈般,不由自主想说与你听。你说我阴谋算计、弑主篡位,我都认,但这世间若有一人说大周较大汉隐帝之时有些许更好,我的阴谋算计、我的弑主篡位,便都是无悔值得!”
“既如此,我也要跟你说说心里话。”那青黑色面庞之上密布的皱纹,连同长及锁骨的花白胡须,仿佛都印记着壮志未酬之下满心的愤懑与不甘,“我这一生,在吐谷浑时是不受宠爱的庶子,在中原时是因这张脸被称‘视叛变如家常’的蛮夷之人,即使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做了皇帝,我也是朝堂人口中的皇室荫庇,我的才能、忠诚和雄心,统统无人可见,那一次,先太子逝于杜重威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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