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说梦 (第2/2页)
一路上愤愤地送了楚狄赫士兵许多白眼。两名士兵似乎对白眼习以为常,况且墨君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也不大当一回事。 这日正午,马车停在路边休息,楚狄赫士兵当中的少年取出一块rou干,撕下一角给墨君。墨君伸手将他的rou干打落在地,恶狠狠喊了声:“三花头!” 墨君嫌恶的神气吓了金舜英一跳,但并没有激怒楚狄赫人。少年士兵钝钝地解释:“我们楚狄赫人是黑龙后代。这是龙角。”年长的士兵冲少年士兵咕哝一句,金舜英虽听不懂,但看他神色,大约是劝少年士兵不要多费口舌。 少年士兵cao着笨拙的大昱官话,说:“罗素伦王说过,吃草的人不懂食rou的人,我们应该常常让他们明白。” 墨君大怒,“你才是吃草的牲口!”他从来没有骂过人,他爹在时断断不许他口出污言秽语,“牲口”二字是他从死去的车夫口中听来的。说出来时,他忍不住气虚,想到自己说了脏话,还有点羞愧。于是他飞快地换了一种羞辱方法:“妖孽的身上才画符!那是要镇住你们的妖气!”苏牧亭大概说过类似的话,但墨君不明白,也记不清,勉强拼凑了两句。 金舜英怒斥墨君时,少年士兵不以为意,说:“你们吃的米、面,不是从草里长出来的吗?” 墨君不在乎金舜英的厉色,继续顶撞道:“如果米面是草,难道你没有吃过?” 少年士兵笑嘻嘻道:“我们黑龙之子不靠米面生活。我们吃rou,鹿rou、獐子rou、老虎rou。”他指着自己虎口上的花纹,说:“这不是符,是鹿角。我九岁的时候打到鹿,得到两只鹿角。它们说明我的实力。罗素伦王的身上还有虎纹——他是楚狄赫人当中,打到老虎最多的。他打过一只很大很大的老虎,三个村子的人都分到了虎rou。” 墨君没听过有人敢吃老虎,瞪圆眼睛向假砚君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他的冒牌jiejie像往常一样,以渊博的见识说明这士兵是说谎。但假砚君默不做声,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少年士兵又从rou干上撕下一块,递给墨君说:“这是老虎rou干,你敢不敢吃?” 金舜英上前拦住,赔笑道:“他一个小孩子,给他贵重的rou干做什么?”墨君听了反而激气,大声道:“只有你敢吃老虎吗?”说罢从士兵手里夺过rou干,用力咬了一口。
那rou干做得很硬,他鼓起腮帮费力地嚼。少年士兵看了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看,你要是变成了食rou的人,就懂得我们楚狄赫人了。我们给全天下rou吃,早晚你们都明白楚狄赫人。” 墨君一边费力咀嚼,一边嘟囔:“你们是坏蛋!你们杀了老虎,还杀了大昱!”自从假砚君说大成杀了大昱,他就学会套用。 少年士兵恨恨地用不流畅的语言说:“昱朝太坏!欺压我们楚狄赫人!不交够贡,就鞭打我们的老人。楚狄赫人是龙的儿子,不应该受食草者的鞭子!可是不能完贡,他们就当着我们的面,打死我们的老人。我们村子为了在限期完贡,所有的鹿、獐子、獾、狍子都交了,想不到后来两个月大雪,全村饿着,靠吃雪团。我meimei就是那个冬天饿死的!”他说完用怜悯的目光看墨君,摸着他的头顶说:“我们楚狄赫人不会对你们那么坏,我们不会让小孩子饿死。” 墨君大惑不解地再次望着假砚君,希翼他的冒牌jiejie为大昱辩护,大昱不坏,楚狄赫人才是坏蛋。但假砚君又一次没有出声。 墨君想了想,大声说:“你说谎!” 少年士兵还想再说什么,年长的士兵大声用楚狄赫语喝止,然后他瞪着金舜英和假砚君,用生涩的大昱官话对少年士兵说:“罗素伦王不明白,同他们讲是没有用的!我们的话,他们不听,听了也不肯信。他们是黄雀的孩子,我们是黑龙的孩子,只要活着一天,就是不同的人。食草的人永远不会和食rou的人变成朋友!” 少年士兵垂下头不再说话,和他的长辈一起回到车夫的座位上。墨君一边蠕动腮帮,一边瞪着年长士兵,以示他绝不会怯于对方的凶恶嘴脸。金舜英急忙道:“赶紧给我回车上呆着去!” 墨君慢吞吞地爬上马车,幽怨地瞥了假砚君一眼,恼他不肯出言相助。“你为什么不揭穿他?”墨君吞了口中的rou干,犹在怄气,“他们说谎!” 假砚君揩去他嘴角的rou屑,问:“你爹是不是好人?”墨君点头之后,假砚君又问:“他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公平?” 墨君偏着头想了短短片刻,说:“爹总是偏心jiejie。” 假砚君微笑道:“像你爹那样的好人,也免不了有做得不公允的事情,何况大昱呢。”他看着孩子受挫的表情,压低声音在墨君耳边说:“大昱的确让楚狄赫人蒙受了不公。我们要光复大昱,就是看清了大昱为什么会死,要复活一个比死去的大昱更好的国家。” “喂喂喂,三天不说你,你又来劲了?”金舜英板着脸打断他们的对话。 三人沉默了不知多久,墨君又自顾自玩耍他从路边拾来的石头。在假砚君的指点下,他一路上搜罗了几十块各种石头,实在没有别的玩具时,他就摆弄这堆石头。 金舜英看着孩子,忽然冷笑起来。假砚君知道她冷笑之后总要发表高见,果然听到她说:“比死去的大昱更好的国家?有多好?没有鞭打楚狄赫人的官,很容易,但能没有骗子吗?能没有卖掉meimei的兄长吗?能没有骂我是贱妾的男人?能没有在路旁劫道、光天化日抢劫的匪徒吗?你那是做梦!” 假砚君不急不恼地看着她,幽幽地说:“做个美梦,又何妨呢?” 金舜英默了片刻,哈哈笑道:“可笑!可笑!苏牧亭原来是为一个梦死了!” “他不是为梦而死。”假砚君镇定地看着她,说:“他死是因为有人害怕他的梦成真——因为那梦是可以成真的!” 金舜英几乎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却发现他也用近似于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金舜英摇头苦笑,“我永远不懂你们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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