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十九(七) (第4/5页)
上面有着两行字,青衣鹤生,驾鹤西去......那字笔力沉厚,似写字人有胸中沟壑,又似在无奈强笑,似在说昔日辽阔,又似在讲述少年尘埃。 有人曾给过他一二希望,日夜悬转轮换之时,云间水漫云天,那个青衣女子,会再乘于马背之上,驰于山水之间,采一束梅花,招来结对江鹤,歌思咏志。 他抱着这样的希望一定要回到云间。 项清河自云崖新历前二百一十七年奉柩归里,距今已是二百八十五年过去了,这坟也理应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只不过自己这幅人身......对不起眼前的生身之人。 新坟换旧坟。 乐采接过浮黎手中的长庚灯提在了项清河身前,照亮了旁边的另一个墓碑。 白衣鹤生,驾鹤西去,笔触甚是潇洒游弋,字里行间皆是风华意气。 这凌十九也是个妙人,年轻时说自己白发,归来提笔青衣,自己在生前给自己立了个碑不说,还安排自己在故去后就葬在自己亲手挖的墓旁边。 人间之人的寿数不过百年,他本为人身,如今却已活过正常寿数的三倍有余,很多东西在时光之水的冲刷下会淡然,但人的情感不会,只会愈加深厚。 如今近三百年过去,项清河再见到母亲的墓碑,心如刀搅。 小时候,不知为什么,父亲并不喜他,母亲总是对他宽解,告诉他,父亲对他存了很多的爱,只是那些爱就像是关在屋里的盆栽,如果没人开门,就没办法看到阳光。 所以我们要对很多无能为力的事情报以宽宥,虽不鼓励人封闭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对方不开门就不自己去见阳光了。 母亲对别人都是若即若离,唯独对他亲近,对他展颜。 他抱着母亲给他的爱,去假设父亲很少关心他冷暖的种种原因。 因此度过了一个还算安全的童年。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母亲被父亲亲手杀死。 他反抗不得,安葬母亲后,在归途中,被他父亲打断了一直腿,丢进了人人畏之胆寒的诡道。
自此十年诡路心酸,复仇无望。 自二千又七十年前圈地初始,诡道一共出现过六位大君。 而当时这一位,姓杜,名子游,是个极书生气的名字。 诡道自古土地贫瘠,人人皆难以自立,于是杜君趁彼时东成国内乱,召集大军,向着东成国的边境呼啸而去,大举进犯,没成想抢掠土地不成,却是遇上了当时叱咤一方的人君鸱,铩羽而归。 项清河初到诡道的那一年,正好是大君鸱率五十万大军分五路反攻诡道的第二年。 他人身时本就力弱,外有战乱,周边又尽是凶徒,因此常于绝处中求生。 十年后又再次兜兜转转,已是近三百年过去,那记忆中的柔和,成为了他心底最坚硬的地方,母亲在他心中的画像,已是日渐深沉。 跟他说母亲还可能回来的人自称是空观主人的徒弟,年岁已千年有余,而空观主人正是她口中他的母亲凌十九。 这其中疑点颇多,但固执的人总是很需要给自己找希望,这并不是执念,只是他鲲鹏罪身生命漫长,要学会放过自己。 项清河的放过自己,就是不去想太多,他是在认真的相信母亲或许真的有一日会采来梅花,再如儿时牵他手,再去踏春日,再如同少年远送般,目睹她骑马游江,目睹她快活自在。 人和人的能力总是不均,总是有限,因此有的人的希望,看起来十分莫名又荒唐。但如今真的到了碑前,心底的念想一下子被打碎。 项清河抚着碑缓缓跪下身,眼角濡湿,嘴角抽动,嚅嗫道,“母亲......” 但仿佛正是这一声母亲让地下之人听见,突然间一阵狂风刮起,三人脚下一空,尽掉入无尽虚空。 再看清,却已经又回到了云间脚下的那个玉山小镇。 三人皆惊愕,唯有清河眼眶深红。 恰此时浮黎的传音羽响起,正是淮岁。 浮黎调整思绪,问道,“何事?” 见是琐碎公务,乐采和清河往边上退去几步,靠近江边。 此时月牙仍旧高悬,长庚灯莹润洁白,打在平静漆黑的水面上,水面像是泛起了涟漪的珠光。 乐采还在想方才的奇异之事,那无尽虚空,空空茫茫,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在浮黎真君的面前将三人齐齐幻影移形,还似乎没有惊到任何人,一切悄无声息。 大约一刻钟后,清河眼眶的红色褪去,乐采不擅安慰,于是提着灯笼在他眼前晃了晃,“可还好?” 项清河眼中郁结极重,像是刚经历过什么令他肝肠寸断的事,但他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如平日般轻松打趣道,“也就是浮黎真君会用长庚星的星辉来给你做灯笼了。真君待你不错。” 乐采掏出腰间的酒壶,靠在江边的围栏上,仰头喝了口后说道,“只是一只灯笼,对他而言只是能力可及的事情,又恰好他愿意,一个人对自己好不好,要看他不能做什么,什么事情没有能力做,但他去做了,而且他还愿意。” 她跟清河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浮现的是那句没有回答的为什么。 平日里触手的关照,如果只是顺手,对她这冷心冷情的草而言,不过是风过无痕罢了,可她心里这样劝解自己,但实际上又会被风摇曳不止,心泛波涛。 可在委屈时想要发作的时候,又会由着这些平日里不经意的暖意而在他面前克制。 项清河见她这般嘴硬,也懒得戳穿她。 方才他被在虚空中被一个声音唤走,再出来的时候,见她眼里对浮黎满是担心和忧虑,她本就讨厌她自己心思深沉的样子,像是一摊搅浑的黑水。 但一旦关心的是浮黎,她又好像全然忘了这些,时间过得飞快。 遥记得乐采眼里第一次瞧进浮黎的那一年,是云崖旧历前一百九十八年的夏天,那时项清河三十五岁,那时乐采草龄三千四百七十九岁。因怀窈擅养‘鬼婴’一事震动云中君,于是云中君特令浮黎真君亲自下界去诡道捉拿。 诡道和云崖,中间隔着条黄沙河。 沙河万丈宽,到深处那飓风更是多如牛毛,一不留神就会将人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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